第十五章 裂 痕

時機、命運和天意要如何契合才能在磐石上建立我們的人間天堂?無論要求外國來客表現出尊敬,無論怎樣將鹹豐皇帝及其爪牙斥為走狗狐魔,都掩蓋不了天國的疆域隨著戰爭而不斷改變的事實,天京必須自力更生。太平天國的首腦有雄才大略,但未竟全功。1853年5月,為了奪取妖穴北京,太平天國派了約七千名廣西舊部和新募士兵,組成一支勇於獻身的太平軍北伐。但是上帝沒有保佑這項事功。官軍不斷放出虛假情報,讓太平軍以為有大隊官軍向南進發,令之猜測不已;官軍主力和地方團練其實卻固守小城鎮,意外延緩了太平軍的推進。太平軍不熟悉華北地形,加上朝廷委任官員專司置留船只於黃河北岸,使之無法再現1852年初沿長江而下,連戰皆捷的輝煌。1太平軍雖然占領了若幹中等大小的城鎮,但官軍守將得令,太平軍一炸開城墻就燒盡糧倉彈藥;雖有人不情願或未及按令行事,但確實執行的官軍的確減少了太平軍休整補給的機會,因而被迫比原計劃更往西北推進,終於渡過了黃河,此時已入冬,而太平軍並未有所準備,以致許多士兵在行軍途中凍傷致殘——“冰封雪地凍雙腿”——因為太平軍是南方人,也沒帶上合適的冬衣。而太平軍也沒有在遼闊的戰區確保補給線從南至北暢通無阻、設點駐防,派來的增援部隊也被地方官軍阻攔或擊退。2

令人吃驚的是,1853年10月底,一支太平軍勁旅竟推進到天津外緣(離天津不到五公裏),他們或能從此打開一條通往北京之路,但卻無法再往前進了。朝廷派兵(包括蒙古騎兵)加上地方武裝前來圍堵。雖然不少當地民眾起初對太平軍所帶來的希望頗為熱衷,一些秘密會社和最近起兵的叛亂組織(如撚匪正與地主、官府陷入激戰)提供了軍事協助,但太平軍卻自毀長城。他們四處搜尋糧食衣物,而屠城的作為又在未至之處掀起恐懼[譯注:1853年9月23日,太平軍攻打河北滄州時,精銳被守城官軍殺傷近四千人,一怒之下殺了滿、漢、回民男女萬余人]。3

太平軍善於接陣打仗,能迅速構建防禦陣地——在一天之內就能建好土木工事,挖好戰壕,布備縱橫交錯的散坑——但官軍也學著包圍這些環形陣地,從當地鄉村征來上千名民工,構築了一道環繞太平軍的堅固工事。1854年5月,這支太平軍先遣部隊的余部已被困住,官軍下令開挖長渠,把大運河的水引到太平軍陣地附近一條幹涸河道。這項工程花了一個月,但河水慢慢流至,太平軍營也由泥塘而至湖泊;戰士無法睡覺、無法造飯,火藥浸了水,形同廢物;等到他們爬上屋頂,攀著梯子或浮在自己綁的木筏上時,官軍就來個甕中捉鱉,將之處死。這些苦戰一年多,跋涉三千公裏的太平軍戰士就這樣不光彩地丟了性命[譯注:自1853年5月8日揮師北上至1855年5月31日李開芳投書約降,時間應為兩年。而且官軍水攻的是馮官屯,不是連鎮;太平軍最後的據點是馮官屯]。4

要是太平天國傾全力北伐,或許就成功了,而“罪隸”省也就改了名。西征與北伐同時進行,在計劃和執行的規模相似,也是很快就兵分兩路:一路奪取長江北岸的戰略要地安徽;一路逆江而上,再取武昌,並將太平天國的水陸補給線伸展到華南內地。武昌一路又一分為二,此城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另一路則往南進至湖南,欲再取長沙。而湖南戰事又衍生出石達開揮師從南側進攻位於天京西南的江西。

西征戰役勝敗參半:長沙攻不下來,湖南也沒能守住,因為湖南士紳已學會如何招募、訓練和供養團練,其間在籍丁憂的儒吏曾國藩與巡撫駱秉章攜手,整編陸營和水師,逐漸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5。不過,武昌還是被太平軍將領陳玉成奪回,陳玉成是太平軍元老陳承瑢的侄子,當時年僅十八,但已善於謀略。武昌成了太平軍的內陸據點,從天京沿長江上溯便可抵此。6

在安徽省,戰事圍繞著戰略重鎮廬州打了好幾年,廬州曾由士紳首領江忠源據守,他在蓑衣渡之戰告捷而獲拔擢為安徽巡撫。太平軍發明了一種挖掘雙層地道的戰術,兩條地道上下交疊,再引爆定時引線將之相連,最後拿下了廬州。第一次爆破之後,防守的官軍蜂擁而上,修補被炸開的大缺口,快要修好時,又再次引爆,炸死修墻的士兵,且再炸開一個大缺口,太平軍由此沖進城內。江忠源自殺。太平軍固守廬州達二十二個月之久,最後在1855年11月因饑餓、被出賣而突圍,遭到官軍猛烈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