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媽媽,我想你(第2/5頁)

只見李氏夫人面色如生,平靜地躺在水銀之中。她身穿著皇太後的服色,沒有半點受苦傷殘的痕跡。“……陛下乃李宸妃所生,李妃死於非命。”八皇叔的話回響耳邊,是的,前半句沒有錯,我乃母親所生,但後半句卻無從談起。

並不是死於非命。

心靈平靜了下去,趙禎的底蘊在這裏顯現。他悲傷,從這時起,他陷入了多年的哀怨之中,對生前從未謀面,沒有交談過只言片語的母親無盡的思念。乃至於多年以後,一位翰林學士為她寫了一篇《進袝李太後赦文》,其中寫道,“……為天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顏,不及乎四海之致養,念言一至,追慕增結。”趙禎突然悲從中來,找來該翰林。

“卿何故能道朕心中事?”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為人子者最痛苦的事。

而那位翰林說,臣是庶出(小老婆生的),從小受兄弟歧視,母親無能為力,孤苦無依。趙禎突然落淚,竟然與他一樣的命運!

這時,他應該明白了他命運中最大的兩條主線中的一個——他是個不知道自己正在孤苦中的孩子,當他知道時,已經晚了。

但就算這樣,他也不遷怒於人,絕不像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於自己手握生殺大權之時,大肆殺戮,用別人的鮮血來證明自己的孝心。

當天他平靜地放下了棺槨,低頭微微嘆息:“人言豈可盡信,大娘娘平生分明矣。”隨即命令包圍劉宅的軍隊撤走,從此只有哀傷,沒有憤怒。

這是無奈的,這世上每個人都逃不脫時代的限制。趙禎更是這樣。他的悲憤只在於他的生母“死於非命”。一旦證明了不是,那麽滿天的烏雲就都散開了。

因為劉娥並沒有做錯什麽。

搶了李氏的兒子又如何?在中國古代的封建禮教裏,主奴之別是最嚴酷不可改變的。別說是皇家,就算在一般的家庭裏,小老婆生的孩子都得稱父親的正室為母親,對自己的生母,一律稱為“姨娘”之類。

就像《紅樓夢》的賈探春,她是趙姨娘所生,但生平從不管她叫媽,她的媽媽是王夫人。而趙姨娘的另一個兒子,寶玉的三弟賈環也一樣,趙姨娘想訓他,只能關起門來在自己的屋裏。而且一旦外面王熙鳳斷喝一聲,她還得閉嘴,因為“環兄弟怎麽說也是位爺,有什麽不對的,自有老爺太太去管教,用得著你罵他?”

李氏,當年不過就是劉娥的侍女,她的一切,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是劉娥的。何況劉娥這麽多年都沒有加害於她,就連她的弟弟李用和,一個流落他鄉,以鑿紙錢為生的小工,都被劉娥細心找到,一步一步,從低到高做到了三班奉職,已經很是仁至義盡了。

所以奪子之恨,還有趙禎被剝奪的天倫母愛,都只屬於遺憾,絕對上升不到仇恨上去。就算趙禎有萬般的苦惱,他都沒有權力公開報復。

說到底,他之所以能當上皇帝,就是以封建君主道義的理論為依據的,讓他怎麽來砍自己的刀把子?可是不能恨,並不等於不去恨。趙禎自有自己的辦法,給母親出氣,讓自己心安。

首先,他對大娘娘的葬禮不聞不問,只要進行就好了,我不去。其次,他要讓自己的生母成為真正的皇太後,就算在死後,也要享受到最高級別的禮遇。具體行為就是讓她進入太廟,供奉於父皇真宗的身旁。

爭議立即出現,人走的確茶會涼,可劉娥的統治近20余年,並不會一個為她說話的人都沒有。尤其是前樞密使錢惟演。他建議,最大限度也只是把李氏與劉娥持平,讓她們兩人一起進入太廟。可這個動議被太常禮院駁回。

你在亂講,太廟之中從來都是一帝一後,太後是皇帝的敵體,兩人是平等的,只能是一位!

趙禎冷眼旁觀,知道大多數人都在反對。那很好,這是才開始,後面的更刺激。

刺激從晏殊開始。老神童獲得了一份超級榮譽,由他來為大宋的雙太後來寫神道碑銘,也就等同於官方的喪事報告以及該太後的生平總結。

這就有點為難人,想想兩位太後啊,真的要並列?可是主次之間,誰高誰低?沒辦法的,無論從哪方面講,只要是官面文章,劉娥一定在前面。

於是晏殊寫道:“……五嶽崢嶸,昆山出玉;四溟浩渺,麗水生金。”這些都沒有錯吧,完全是贊揚,前兩句是說以中原大地五嶽之廣褒,才生出了兩塊“玉”,即是兩位太後;後兩句是說水真是好水,以五行而論,才生得出世間的真“金”。就是皇上您哪。

用詞端麗,比喻巧妙,士大夫一致稱贊。趙禎也不好說什麽,因為截止到這裏,兩位太後還在平衡狀態下。緊接著晏殊就分別進行了太後們的身世描述,趙禎就突然間火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