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11頁)

每個飛行員的對面都站著一位民調會的人,有西裝,有中山裝,全濕透了粘在身上。

這種一對一的審問,也只有方孟敖大隊想得出來。

“多少?一萬美元?”郭晉陽大聲地反問對面的王科長。

“一千!郭長官,我說的是一千!”王科長已經被雨打得不行了,卻又急得必須大聲辯白。

“什麽?你說的是十萬?”郭晉陽立刻給他加了十倍。

“不是呀……”王科長被一大口雨水嗆住了。

“一百萬?”郭晉陽又給他翻了十倍。

“我不說了……”王科長扛不住了。

“你願意了……”郭晉陽大聲吼著表揚。

“槍、槍斃我吧……”王科長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雨地上,雙手抱著頭,除死無大禍。

郭晉陽雙手抱臂依然挺立在雨中,一動不動。

“你說什麽?五千六?是美元還是銀元?”

“剛說的兩萬,怎麽又是一萬九了!”

“再說一遍,三萬還是四萬?”

大雨中一路吼問,那些民調會的人全都要崩潰了。

謝培東已經把辦公室的燈都開了,接著搬來幾本賬冊,走回圓桌邊,把賬冊放到桌上。

他找出其中一本賬冊,仔細翻著,一邊說道:“照徐局長剛才的說法,三百二十萬美元也是三千二百個人,怎麽查,賬上也查不出這個數來。”

徐鐵英耐心地賠了個笑:“這也就是個說法。人跟人身價不一樣。馬漢山一個人怎麽也得值五十萬,民調會一個科長怎麽也值五萬。還有北平其他部門一些人,軍方一些人,一萬、兩萬、十萬,身價不等。往死裏追就能追出三百二十萬。”

謝培東:“為什麽一定是三百二十萬?”

徐鐵英這次不回答了,望向了方步亭,讓他來答。

方步亭嘆了口氣接言道:“我剛才向央行問清楚了,美方這次停止援助還有個重要原因。這些人貪得昏了頭,竟將美國駐華公司應得的一千七百多萬利潤也吞了!美國在上海的公司正好抓住‘七五’發生的事件點了北平方面的名,指出北平民調會就侵吞了他們三百二十萬。司徒雷登對國府本就成見很深,現在有了美國駐華公司的指控,向華盛頓再一報告,美國政府還不停了美援?兩頭起火,先滅大頭吧,只能追出三百二十萬給美國駐華的公司。”

謝培東嚴肅地聽著,還像以往一樣,在方步亭交底時,不立刻表態,而是沉思。

方步亭在等著他思考。

徐鐵英也只能看著他思考。

謝培東心裏雪一般明白,北平所貪的民生物資贓款共有一千萬美元,孔家揚子公司和宋家孚中公司占六百萬,徐鐵英從侯俊堂那邊暗吞了八十萬,現在只追三百二十萬,賠付美國公司的也是三百二十萬,孔、宋和徐鐵英他們的六百八十萬恰巧都可以不追了。身為中共地下黨員,潛伏在金融戰線,他不信什麽天命,但這種巧合也使他不得不暗自心驚,國民黨政權的氣數確實盡了。

謝培東像是把思路理清楚了,帶著憂慮點出自己的擔心:“我這裏可以做出三百二十萬的賬,可國防部調查組點明的數目是一千萬,他們敢這樣說,就一定是得到了什麽經濟情報,認真追問起來,還有六百八十萬哪裏去了,怎麽交代?”

徐鐵英:“揚子公司、孚中公司有一條運送美援物資的船在公海沉了,空軍有兩架走私物資的飛機墜落了,天災加上人禍,損失了六百八十萬。因此我們追出的贓款就是三百二十萬。”

謝培東望向方步亭。

方步亭點了下頭。

謝培東:“那我就做三百二十萬的賬,追回這筆錢可是徐局長的事。”

徐鐵英:“好!我這就回去給葉局長、陳部長痛陳利害,請方行長也立刻通過央行總部向宋先生和孔先生那邊說明情況。兩方面同時呈報總統,總統自然會權衡利害,阻止國防部查案,孟敖也就解脫出來了。南京指令一到,我立刻把人犯轉押到警察局審訊。關鍵是謝襄理要盡快做平那三百二十萬的賬。”

謝培東又望向方步亭。

方步亭這次沒有立刻表態,而是望著徐鐵英問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幹的話:“警察局那邊都誰參與審訊?”

徐鐵英早在等他這句話了:“方行長放心,警察局審這個案子我絕不讓孟韋沾邊。他接下來的工作我已做了調整,只負責北平市民的外勤,抓學潮的事我也不會再讓他參與。”

徐鐵英這番安排,使方步亭對他的看法終於有了轉變,一直冷冷的臉色浮出了和顏。這個人雖然貪婪心黑,到底還懂得同船共渡。一口一聲解脫孟敖自然是鬼話,可主動解脫孟韋確是人情。

“費心了。”這是方步亭今天第一次對徐鐵英說的客氣話,接著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