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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廷敬說:“這十二萬兩銀子並不夠采辦糧草和馬匹之用。王繼文還有銀子哪裏來的呢?”

闞望達道:“我也想不清楚。王繼文做巡撫這幾年,倒確實沒有向百姓攤派一兩銀子,大家都叫他王青天。他的那些銀子是從哪兒來的呢?”

很快就日暮了,回城已晚。陳廷敬也不著急,吩咐就在寺裏住下。方丈這才知道陳廷敬原來是欽差,便跟前跟後,念佛不止,還非得求了墨寶不可。

第二日,用過齋飯,陳廷敬攜闞家父子登舟回城。船過滇池,水波不驚,白鷗起起落落,忽遠忽近。

船漸近碼頭,岸上卻已聚著很多人。闞望達眼尖,認出那些人來,便道:“糟了,都是鹽行街的商家,肯定是沖著我們來的!”

原來前日陳廷敬說了,第二日巡撫衙門還銀子。昨日商家們便湧到巡撫衙門去了,衙門裏的人說需得找著闞禎兆,借據是他簽的字。商家們又趕到闞家鹽行,差點兒同闞家家丁打了起來。這時,不知又聽誰說陳廷敬要把闞家父子的稅賦新法上奏朝廷,不光這回借出去的銀子要抵稅,今後大家也別想有好日子過。商家們更是火了,說幹脆殺了這狗官算了。他們聽說陳廷敬上了華亭寺,便早早兒趕到這裏候著。

船離岸還有丈余,岸上幾個人就伸出竹竿,使勁往船上戳,船便搖晃著往後退去。三只船碰在一起,差些兒翻了。岸上人高聲喊道:“不還我們銀子,你們休想上岸!廢了那個狗屁稅賦新法!不許他們上岸!”

陳廷敬站在船上並不說話,等岸上稍微安靜些,才喊道:“各位東家,你們聽我說!”

陳廷敬才說了半句,岸上又哄鬧起來。

闞禎兆喊道:“各位街坊,你們被王繼文騙了!”

闞禎兆剛開口,辱罵聲鋪天蓋地而來,容不得誰說半句話。這時,劉景領著闞家家丁們跑了來,刀刀槍槍地圍住了眾商家。幾個年輕東家受不了這口氣,正欲動手,就被闞家家丁打翻在地。沒人再敢動了,只是嘴裏罵罵咧咧。

陳廷敬這才上了岸,連忙吩咐不得傷了百姓。

向玉鼎喊道:“朝廷欽差,怎可官匪一家呀!”

陳廷敬道:“我陳某是官,闞家可不是匪,他家同你們一樣,都是大清的子民。”

向玉鼎道:“你不同巡撫衙門一起查案子,同奸商惡人混在一起,算什麽好官!”

陳廷敬笑道:“誰借了你們銀子不還,就是壞官,就是奸商,是嗎?這樣就好說了。你們息息火氣,馬上隨我去藩庫,領回你們的銀子!”

商家們不敢相信,半日沒人答腔。

闞禎兆說:“欽差大人說話算數!”

向玉鼎怒道:“你休得開口!”

陳廷敬說:“老鄉們,你們誤會闞公了!”

向玉鼎道:“誰誤會他了?他家平日裏滿口仁義道德,到頭來把我兒子差點兒打死!”

闞望達說:“向老伯,雲鶴真不是我闞家打的!”

正在這時,向雲鶴突然從人群中鉆了出來。向玉鼎吃驚道:“雲鶴,你怎麽來了?”

向雲鶴道:“我是欽差的人帶來的。爹,我的傷真不是闞家打的!”

向玉鼎傻了眼,問:“雲鶴,怎麽回事?”

向雲鶴低頭道:“那日巡撫衙門裏的人說,為了不讓朝廷盤剝我們,就得阻止闞家把稅賦新法報上去,就得把闞家告倒!他們把我打傷,然後汙賴闞家!”

闞望達搖頭道:“雲鶴,你這苦肉計,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啊!”

向雲鶴拱手拜道:“望達兄,我對不住你!”

闞向兩家恩怨剛剛了結,人堆裏又有人喊了:“你們兩家和好了,我們怎麽辦?我們認繳稅賦?”

人堆裏又是哄聲一片,直道不交。

陳廷敬道:“老鄉們,我們先不說該不該納稅繳賦,我先問你們幾個問題。雲南地處關邊,若有外敵來犯,怎麽辦?”

有人回道:“朝廷有軍隊呀!”

陳廷敬又問:“雲南地廣人稀,多有匪患。若有土匪打家劫舍,怎麽辦?”

有人又回道:“衙門派兵清剿呀!”

陳廷敬繼續問道:“衙門裏的人和那些當兵的吃什麽穿什麽呀?”

這下沒人答話了。陳廷敬說:“繳納皇糧國稅,此乃萬古成例,必須遵守。闞家父子提出的稅賦新法,你們只是道聽途說,我可是細細請教過了。告訴你們,我家也是做生意的,這個稅賦新法,比起我老家山西,收的稅賦少多了!”

仍是沒人說話。陳廷敬又說:“闞公跟闞望達,實在是為雲南長治久安考慮。不然,他們操這個心幹嗎?按照稅賦新法,他們自己也得納稅交賦呀!”

闞望達拱手道:“各位前輩,同行,聽我說幾句。雲南現在的稅賦負擔,已經是全國最輕的。富裕省份每年都需上解庫銀,雲南不需要。我們雲南只是朝廷打仗的時候需要協餉。王繼文是怎麽協餉的呢?他一面要在皇上那裏顯得能幹,一面要在百姓面前扮演青天,他雖不向百姓收稅賦,卻是挪用庫銀辦協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