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的冷戰之路,1945~1948

英美無禮至極,對自己的盟友缺乏起碼的尊重。

——1945年9月,斯大林致莫洛托夫

我看用不了十年,它們[西方列強]就會用鞭子抽我們的屁股。我們的威望一直在下降!沒有人會支持蘇聯。

——1946年12月,蘇聯將軍間的談話

1946年6月18日,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記者理查德·霍特利特(Richard C. Hottelet)坐在蘇聯前外交部部長馬克西姆·李維諾夫在莫斯科的公寓中。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回到自己辦公室這個安全的地方之後,這位記者把他從那位老布爾什維克那裏聽到的話記錄了下來。李維諾夫說,克裏姆林宮為蘇聯選擇了一種陳舊的安全觀——你得到的領土越多,你就越安全。這會導致與西方列強的沖突,而人們能夠指望的最好的結果,就是“長期的武裝休戰”。

雅爾塔與波茨坦的決議不僅使蘇聯在中歐的勢力範圍合法化,也使其在德國的軍事存在以及在遠東的領土與政治擴張合法化。1945年秋,雖然氣氛日益緊張,但三大國之間的談判框架還是讓蘇聯人看到了一些希望,包括從德國的西方占領區獲得戰爭賠償的可能性。不過,在最初一段時間的平靜過後,斯大林開始接連采取行動,考驗同盟國合作的底線。李維諾夫的擔憂與絕望是有道理的,因為克裏姆林宮的行為成了冷戰的一個重要誘因。但是,如果說斯大林選擇了一種“陳舊的安全觀”,那這種選擇又是怎麽做出的?當時是什麽樣的考量、動機和內部力量在驅使蘇聯走向與美國的冷戰呢?

反對“原子外交”

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轟炸以及日本隨後出人意料的提早崩潰讓斯大林的盤算落了空。他原以為太平洋戰爭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1945年8月19日,斯大林仍然計劃讓蘇軍在北海道登陸。他給杜魯門寫信要求由蘇聯占領整個千島群島,而且還表示,“如果俄國軍隊不在日本本土的某個地方獲得一塊占領區”,就會讓俄國的輿論覺得“受到了嚴重冒犯”。在千島群島問題上,杜魯門做出了讓步,但他對斯大林提出的參與對日占領的要求則斷然拒絕。8月22日,克裏姆林宮的戰爭領袖不得不取消在北海道登陸的計劃。美國占領了日本。道格拉斯·麥克阿瑟(Douglas McArthur)將軍開始對其實行單方面的統治,而且從來沒有想過要請蘇聯介入。

在美蘇就遠東及中歐問題達成的理解中曾經被掩蓋起來的那些模糊的、沒有得到解決的外交議題,一下子都浮出了水面。8月20~21日,駐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美英代表通知羅馬尼亞國王、保加利亞攝政還有這兩個國家的同盟國管制委員會的蘇方委員:他們要等到布加勒斯特和索菲亞的新政府吸納了親西方的候選人之後才會承認它們。當地的美國代表得到了美國國務卿詹姆斯·拜恩斯的指示,要鼓動反對派與違反《關於被解放歐洲的宣言》的行為做鬥爭,“如有必要,三個同盟國[政府]會提供幫助”。這種事態發展的新動向表明,西方列強實際上並沒有聽憑蘇聯人在巴爾幹自由行動。上述消息鼓舞了當地的反共勢力並加劇了蘇聯在整個中歐地區計劃的復雜性。從拉脫維亞到保加利亞,各地都在風傳美蘇之間不久就要開戰,而且美國將向斯大林投原子彈,逼他往後退。不久,保加利亞外交部部長宣布:該國的選舉將延期舉行,直到由三大國代表組成的同盟國管制委員會能夠監督這些選舉。這讓蘇聯人非常驚愕。“無恥的屈服,”格奧爾吉·季米特洛夫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蘇聯在索菲亞的情報來源也向莫斯科報告了有關“英美蠻橫施壓”的情況。

讓蘇聯人更加放心不下的是,拜恩斯和英國外交大臣歐內斯特·貝文現在聯手采取了行動,就像杜魯門和丘吉爾早先在波蘭危機中一樣。斯大林立即指示駐保加利亞蘇軍司令謝爾蓋·比留佐夫(Sergei Biryuzov)將軍:“不要有絲毫讓步。政府構成不要有任何變動。”在斯大林看來,保加利亞和日本的新情況,是西方政治攻勢的一部分,是廣島轟炸後力量的天平發生變化的直接後果。斯大林周圍的許多人,以及軍方和科學界的許多人,感覺也非常相似。這種看法跟加爾·阿爾佩羅維茨(Gar Alperovitz)等美國歷史學家多年後得出的結論差不多。後者認為,在廣島遭受原子彈轟炸後,美國的外交成了“原子外交”(atomic diplomacy)。

9月11日,在倫敦的外長會議上,拜恩斯、貝文和莫洛托夫碰面了。就如歷史學家弗拉基米爾·佩恰特諾夫所說,此次會議成了美蘇間的“互相展示肌肉”。斯大林指示莫洛托夫,要堅持雅爾塔的邏輯。在他看來,該邏輯確認了這樣一條原則,即各大國不應插手彼此的勢力範圍。他在9月12日打電報說:“同盟國有可能撇開我們,單獨跟意大利簽訂和約。那怎麽辦?那我們就有了先例,到時候也可以撇開同盟國[跟中歐各國]簽訂和約。”他接著還說,即使如此一來會議會陷入僵局,“我們也不要害怕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