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頁)

陳掌櫃從容問道:“先生準備開什麽價兒?”

德子搶著回答:“您是行家,是不是好貨您一看就明白,我們主子不想多說話,他心裏正後悔呢,您想啊,要不是急等著用錢,誰會把祖傳之物送到您這兒來?將來沒法見祖宗啊,這事兒擱誰身上也得琢磨琢磨不是?掌櫃的,您說價兒吧,我們主子說了,他不想拿祖宗的東西發財,差不多就行了,這不是趕上事兒了嗎?”

陳掌櫃和顏悅色地說:“喲,真對不起,二位爺可讓我為難了,陳某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這是誰的畫兒,這馬湘蘭是誰?我怎麽沒聽說過?是哪朝哪代人?二位爺讓我開價兒,我哪敢呀?這畫兒連作者和朝代都鬧不清,我怎麽敢開價兒?二位爺,陳某耽誤您點兒工夫,給咱介紹一下成嗎?”

白連旗和德子傻眼了,他們哪知道馬湘蘭是誰,白連旗從畫兒的落款上只看出個“馬”字,“湘蘭”二字還是聽陳掌櫃說的。白連旗有點兒慌了,他心說這可能不是什麽古畫兒,鬧不好這馬湘蘭興許是祖上哪位姨太太,在家閑得難受隨手塗上幾筆,讓自個兒當成了名畫,要是這樣,笑話可就鬧大啦。不過白連旗的腦子也不慢,他以攻為守地回答:“掌櫃的,這確實是我家的祖傳之物,馬湘蘭就算再沒有名氣,可年頭兒擺在這兒,您看這畫兒的紙品,沒個幾百年到不了這份兒上,古物值錢就值在這個‘古’上,說句不好聽的,夜壺不值錢吧?可要真是唐朝的夜壺,那就成寶貝了,為什麽?就因為年頭兒擺在這兒。”

陳掌櫃笑眯眯地說:“這位爺,此言差矣,若是單看紙品,這倒好辦,回頭您給我一張宣紙,我出去溜達一圈兒,還甭出琉璃廠,有個倆鐘頭工夫,我就能給您拿回一張北宋的紙,要是趕上眼神兒差點兒的主兒,給當成五代的紙也說不定,這麽跟您說吧,琉璃廠靠做舊吃飯的人多了去啦,您想把舊的整成新的他沒那本事,可想把新的給整舊了那是順手的事兒。”

德子有些煩了,他不大習慣這種鬥心眼兒的活兒,繞來繞去的讓人一腦袋霧水,他直截了當地說:“掌櫃的,您痛快點兒,要不要您一句話,要您就開價兒,不要……您家有茅房沒?我正鬧肚子呢,就拿這畫兒擦屁股去得啦。”

饒是陳掌櫃老謀深算,也被德子這句話給噎在那兒了,他繞來繞去的目的就是為了壓價兒,因為他認準了這兩位是個“棒槌”③,能少給點兒就少給點兒,這是做買賣的規矩,誰知德子還是個“二杆子”,對這個“二杆子”可得留神,此類人頭腦簡單,耐性差,腦袋一熱敢把自家房子點了,就別說用這畫兒擦屁股了。陳掌櫃也不繞了,他索性開出價碼:“這樣吧,我出五十塊大洋,只當是賭一把,這要真是幅古畫兒我算撈著了,要是假的我認賠,二位爺要是願意,咱們現在就成交。”

“一口價兒,一百大洋,少一個子兒我不賣。”白連旗在作最後的努力,但語氣已經不很堅決,說實話,以他現在的處境,別說是五十塊大洋,就算是十塊大洋也夠有誘惑力的。

陳掌櫃可不想慣他這毛病:“二位爺,既然價格談不攏就算了,我也是有一搭沒一搭,買賣不成仁義在,這件事咱們只當沒發生,就讓它過去了,二位喝茶,要不讓夥計帶你們在鋪子裏轉轉?”

若論動心眼兒,白連旗哪是陳掌櫃的對手,只一招兒就敗下陣來,他站起身向陳掌櫃拱拱手道:“掌櫃的,您厲害,我算看出來了,咱們就算再談倆鐘頭,我白連旗也甭想在您這兒討半點兒便宜,好吧,就按您說的價兒成交……”

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電話局業務很慘淡,偌大個北平市,電話用戶不過兩千,就說琉璃廠吧,經營古玩字畫的鋪子少說有幾百家,可裝上電話的不過幾十家。不過這並不妨礙信息的傳播,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嘴巴的傳播速度比電話還快。上午“聚寶閣”收購了一幅古畫兒,不到下午,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琉璃廠,在傳播過程中還出現了若幹個版本,有的人說:“聚寶閣”收購的古畫兒是唐朝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有的人馬上駁斥:不對,是北宋米芾的《天降時雨圖》……陳掌櫃對此一概不作任何解釋。

文三兒這頓打倒沒白挨,至少換來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身份。連陳掌櫃聽完老侯的匯報都有點兒傻了,本來他已經決定打發文三兒回車行,這會兒居然也改變了主意。想不到這平時不起眼的文三兒居然是“南城彪爺”的把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陳掌櫃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和黑道兒素無來往,可大名鼎鼎的“三合幫”也早已如雷貫耳,那個幫主彪爺更是個惹不起的人物。遠的不說,就說南城的八大胡同,敢在八大胡同開窯子的業主哪個是好惹的主兒?若不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早讓人把買賣砸了,可要是彪爺在八大胡同一露面,哪個老板也不敢收他的錢,彪爺逛他的窯子是給他臉呢,要不去逛倒是麻煩了,不出三天他的買賣就得讓人砸嘍。聽說彪爺的煙土買賣做得很大,北平的大煙客們都知道,上好的雲土都是來自“三合幫”控制的進貨渠道,但凡有本事控制煙土銷售的人,沒點兒道行還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