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7頁)

陳掌櫃一聽說文三兒和彪爺有關系,心裏是憂喜參半,喜的是有文三兒在,今後在南城地面兒上要有什麽難以擺平的事,可以通過文三兒借助彪爺的面子去擺平。憂的是,眼下該拿文三兒怎麽辦,當然,讓他走人的事是不能再提了,問題是再讓文三兒拉車是否合適,會不會因此而得罪彪爺?話又說回來,文三兒不拉車又能幹什麽?總不能讓他去“聚寶閣”當經理吧?這小子賊眉鼠眼往店裏一戳,還不把“聚寶閣”近百年的老字號給毀了?陳掌櫃思來想去,決定采取無為而治的辦法,見了文三兒什麽也不提,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他見了文三兒只是和顏悅色地囑咐了一句:“文三兒啊,以後再出門兒和我打個招呼,現在咱們去羅教授家,快走吧,已經有點兒晚了……”

在去羅教授家的路上,陳掌櫃還在想,今後再不能像訓孫子那樣數落文三兒了,數落他就是數落彪爺,那不是找不自在嗎?今後他文三兒願拉車就拉,不願拉就隨他去,反正錢照付就是。

羅雲軒教授每月的工資有二百五十塊大洋,這麽高的收入足夠讓他每天去六國飯店吃西餐大菜了,可事實上羅教授的日子一直過得捉襟見肘,每到月底還經常向同事借錢,不然家裏就揭不開鍋了。同事們都知道,這位老夫子純屬自己折騰的,他是個文物迷,喜歡古玩字畫、金石玉器、鐘鼎彝尊……這麽說吧,只要算是文物類的東西,他沒有不喜歡的。別人鑒賞古玩都有所偏重,或瓷器或字畫,或青銅器或金石,可羅教授沒有偏重,他對所有的文物都一視同仁,見一個愛一個,凡是他看中的東西,傾家蕩產也要搞到手。

對文物癡迷到這種程度就很容易使人懷疑他的神經是否正常了。

陳掌櫃和羅教授是老熟人,羅教授隔三差五就到“聚寶閣”轉轉,喝杯茶,和陳掌櫃聊聊古玩行裏的軼事,順便鑒賞一下陳掌櫃收藏的古碑拓片和田黃石、雞血石。陳掌櫃每收進一件文物時,都要請羅教授第一個鑒賞,對羅教授的文史知識和鑒賞力,他向來是佩服的。

這次“聚寶閣”收進馬湘蘭的《蘭竹圖》,肯定要請羅教授先過目。

羅教授是個經常搬家的人,去年他還住在東城史家胡同的一座蠻氣派的四合院裏,今年年初他又搬到了西四二條的一座普通小院裏,比起以前那處宅院來顯得很寒酸。陳掌櫃認識羅教授有二十年,太了解這位老夫子了,他在一處新宅裏居住就從沒超過兩年,總是剛剛購得一處宅院又毫不猶豫地賣掉,其原因不過是偶爾看上某個古玩。

文三兒上前敲響院門,開門的是羅教授的女兒羅夢雲,羅夢雲很有禮貌地向陳掌櫃鞠了個躬道:“陳先生請進,我父親在客廳裏等您。”

陳掌櫃對文三兒吩咐道:“你在門口等我。”然後走進院子。

文三兒答應著準備退到院門外,卻被羅夢雲攔住了:“這位大哥,您也進來喝杯茶吧。”

文三兒客氣道:“不用啦,羅小姐,我在院外等著就行。”

羅夢雲堅持著:“天兒太熱,院子裏葡萄架底下很涼快,您還是進院等吧。”

文三兒也就不再客氣,他跟羅夢雲走進院子。

羅夢雲給文三兒端來一杯涼茶,然後拿起剪枝剪一邊為葡萄藤剪枝,一邊問道:“您貴姓?”

文三兒慌忙站起來:“哎喲,您太客氣啦,免貴,姓文。”

“那我以後叫您文大哥。”

“羅小姐,您千萬別這麽叫,咱是一粗人,小姐是金枝玉葉,您叫我文三兒就成。”

“文大哥,您別這麽說,我是個學生,您是人力車夫,雖然身份不同,但我們的人格是平等的,您千萬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但凡是人,都要有做人的尊嚴,您說是不是?”

文三兒口拙,一時說不出別的,心裏卻熱乎乎的,心說到底是讀書人家的孩子,就是懂禮數,不像陳掌櫃一家,從大人到孩子對待文三兒就像招呼一條狗,就連管家老侯也不是個玩藝兒,自己本來也是條狗,但見了同類就齜牙,什麽東西?

文三兒沒話搭話地問:“羅小姐,您在哪兒上學呀?”

“燕京大學,正讀一年級呢,不過,恐怕快上不成了,日本人已經逼近華北,咱們要是再不抵抗,可真要當亡國奴了,同學們都說,華北之大,卻放不下一張課桌。”羅夢雲的神態顯得很憂郁。

文三兒不以為然地說:“嗨!日本人怎麽了?他來他的,咱過咱的,您該讀書還讀書,我該拉車還拉車,甭搭理他們。”

羅夢雲嘆了口氣道:“哪有這麽簡單,要是國家都沒了,我們還能安心過日子嗎?文大哥,我真羨慕你是個男人,一旦戰爭爆發你還能拿起槍來保衛國家,我們女人一到這時就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