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麋鹿(三)(第2/3頁)

最多的一夥嘍啰,則站在了史洪傑左右。或者擎著鋼刀,或者端起長矛,做視死如歸狀。他們是“天義軍”的最後一記殺招,關鍵時刻忽然全體暴起反擊,往往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吹角,壯我聲威!”最後看了一眼前後左右,史洪傑舉起鋼刀,奮力虛劈。敵軍聲勢浩大,必須頂住他們的頭一輪沖擊,自己才有可能找機會逃離生天。逃命的時候,向來是人越少越容易,情況越混亂越容易。只要瞅準時機將錦袍一脫,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對手,誰能認出來自己就是史大當家?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蒼涼的號角聲,緩緩在他身邊響起,幾個山賊中的壯士奮力鼓起兩腮,將令人絕望的節奏傳遍整個河灘。

“死就死,腦袋掉了碗口大的疤!”

“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賺一個!”

“他們不讓咱們活,咱們也不讓他們好受了!”

“殺,殺,殺……”

走投無路的賊寇們,被號角聲激發了心中最後的兇性。扯開嗓子,放聲嘶吼。同樣是打家劫舍,憑什麽有人就高官得坐,有人就要身首異處?同樣是出賣祖宗,憑什麽有人能做皇帝做宰相,做大將軍,有人就該被追得無處容身?這不公平,絕對不公平。老子們不服,死也不服!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殺一人是賊,殺百人是將,殺得八百萬,是為雄中雄!”

“丈夫生來當提刀,砍下人頭換功勞,橫行中原三千裏,跨馬長安披紫袍。君不見,有黃王,橫行天下莫可當,殺貪官,傑酷吏,改元王霸誓不降,日食官軍三千眾……”(注2)

叫喊聲越來越高,越來越瘋狂。紅著眼睛的群寇們舉起兵器,挺直身軀,準備進行最後一搏。

忽地,天空變得一暗,叫喊聲戛然而止。成百上千枝羽箭飛上了天空,飛向迎面壓來的騎兵頭頂。血花迅速在騎兵的槍陣當中濺起,戰馬發出低低的悲鳴。有人受傷從坐騎上掉落,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隊伍的速度卻毫無停滯,繼續沿著河岸迅速向前,向前,銳不可當。

第二波羽箭再度飛上天空,然後是第三波。騎兵的槍陣裏,陸續有人中箭,但是,卻很少有人再從馬背上墜落。凡是沒有直接失去知覺者,都拼著最後力氣,抱緊了戰馬的脖頸。而左右兩側的弟兄,則盡力用戰馬夾住他的戰馬,保證他的始終不脫離隊伍。

整個隊伍的最前方,依舊保持著刀切豆腐般整齊。固定在馬鞍上的盾牌表面,密密麻麻插滿了雕翎。就像秋天田野裏的麥穗,隨著戰馬的前進上下搖晃。

“再射,再射,給老子不停地射!”七當家楚連壁揮動將旗,臉色慘白,聲音宛若破鑼在敲。敵軍表現太古怪了,他這輩子,從沒看到過同樣的事情。沖鋒時居然不把隊形散開,中了箭居然也不反擊,只是頂著箭雨,不停地向前,向前,向前。

“射,射,射啊,你們這群混蛋!”六當家方文被馬蹄聲敲得頭皮發乍,像只兔子般,在自家隊伍中蹦來蹦去。臨陣通常可發三矢,但眼前這支敵軍騎兵前進速度,遠低於他以往接觸過的其他騎兵。趕在對方於自家長槍兵接觸之前,也許還能再射兩輪。兩輪之後,是死是活,恐怕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更多的羽箭飛上天空,然後冰雹一般砸進騎兵隊伍。一波,又一波,無窮無盡。又有人陸續掉下坐騎,被後面馬隊的踩成了肉泥。整個方陣砸冰雹般的羽箭下不停地竄起紅煙,但是,速度卻始終沒有減慢分毫。

“啊——!”有持槍的嘍啰被越來越近馬蹄聲和迎面壓過來的槍林嚇得魂飛魄散,慘叫著跳出隊伍,撒腿向後逃命。五當家彭蓮峰立刻手起刀落,將此人劈成兩半兒。隨即揚起滿是鮮血的腦袋,大聲咆哮:“把槍握緊,握緊,槍鋒朝前,朝前!馬不敢自己往槍尖上壯,相信老子,馬不敢自己撞槍尖!”

“別跑,你們跑不過戰馬!”四當家薛寶義也一邊斬殺試圖逃走的嘍啰,一邊不停地給自己手下的弟兄鼓勁兒。成不成都在此一舉,豁出性命去,也許就能看到奇跡。

他們兩個都盡了最大努力,他們的心腹,也豁出去了一切幫忙穩定隊伍。然而,在隆隆而至的馬蹄面前,還是有嘍啰不停地逃走。寧可背後挨上一刀,也不肯站在原地被踩成肉泥。

“別跑,你們跑不過戰馬!腦袋掉了,不過碗口大個疤!老子頂在最前面,老子第一個去死!”薛寶義接連砍死了七名嘍啰,終於失去了繼續朝自家弟兄頭上揮刀的勇氣。猛然轉過身,都下砍豁了的鋼刀,從血泊中抄起一條長矛,大步迎向敵軍。

羽箭依舊在半空中飛落,敵軍依舊冒著血光繼續向前。二十步,十九步,十八步,十七步、十六步,忽然,薛寶義看見迎面沖過來的騎兵們,從盾牌後揚起一只手,“嗚——”一片金屬的光澤帶著風聲,從半空中直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