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3/10頁)

第二天早晨,馬福隆又把我叫起來,這一次我剛一湊到“貝基阿姨”身旁,它就變得很警覺,唯恐再次受到我的折磨。於是我在它那寬闊而多毛的後背上只放上了一塊布。我幾乎還沒碰到它,它就開始狂暴地反抗:“噢,這些重量不是一頭可憐的駱駝能夠背得動的!”它似乎在說著這樣的話。倘若遠處有一個陌生人聽到了這聲音,他一定會發誓說我正把一柄滾燙的寶劍插入它的身體。這種呻吟聲貫穿了整個裝貨的過程。於是第三天早晨我對馬福隆說:“咱們看看這頭醜陋的畜生到底能背多少東西。”那天我們給它馱上了遠遠不止八百磅重的貨物。它的反抗跟之前一模一樣:一樣不情願起身,一樣輕快、滿不在乎地在小路上奔跑,跟之前毫無二致。事實上,起步後叫它停下來也同樣困難。它喜愛負重,當我走過它身邊的時候仍然打著響鼻。經過這番學習,我決定還是把給駱駝裝貨的任務交還給馬福隆,我幹得不錯,因為到了給“貝基阿姨”卸貨的時候,它那小小的腦子又回憶起來自己曾經受過虐待,於是沖著馬福隆猛撞過去。幸運的是,馬福隆躲開了這一撞,但是過了一陣子我看到他赤裸著身子站在駱駝面前,任由它撕扯著他的衣服。穿好衣服之後他提醒我說:“米勒大人!你最好也把衣服脫了!”

我對這個建議報以大笑,但是當我接近這頭巨大的駱駝時,它向我沖了過來。馬福隆攔在了我面前,他先前跟駱駝的和解救了我的命。我小心地脫下了衣服,站在那裏,看著“貝基阿姨”把藏在我衣服裏的惡魔踢得死去活來。它撕咬著我的衣服,往上面吐口水,甚至還在上面撒了一點尿。第二天早晨我們又是朋友了。

在商隊生活中,常常可以感受到自豪與自負:黎明破曉時分,我們沿著商路來到一塊高地上,從這裏我們可以向下俯瞰仍在沉睡著的村莊。村裏的狗會發現我們,開始吠叫。幾個男人跑了出來,看看是什麽東西驚了狗,一看見是科契人來了,他們就會通知鄰居,然後全村人都會急急忙忙地沖出來,把所有可能被偷走的東西搬回屋裏。身著罩袍的女人們會沖出來把小孩子一把拽回去,否則他們就會被科契人拐走。全家人小心翼翼地守在門口。而女人們透過面紗,等待著遊牧民們走過來。村莊裏已經彌漫著興奮忙亂的氣氛,而科契族人的第一批駱駝隊已經開始在村口尋尋覓覓了。

每次進村的時候,祖菲卡都會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面,一副瀟灑神勇的樣子,那把來復槍滿不在乎地垂在馬鞍前面,他假裝沒有看見恐懼的村民,對那些惡狗也視而不見。駱駝們慢吞吞地跟在他的身後,而“貝基阿姨”伸長了脖子,那張好奇的大臉不停地左顧右盼。後面跟著一大群科契族的男人們,然後是羊群和大部分女人,最後是驢子、兒童和帶著武器的殿後隊伍。這支駝隊在狹窄的鄉村小道上躑躅而行,非常引人注目,然而,令村子裏的男男女女共同感到憤怒的是,我們當中那些女性遊牧民身上不穿罩袍,還居然厚顏無恥地大踏步向前走。

祖菲卡的族人穿村過鎮時,我們這群人還有另外三個特點在村民中引起猜忌和反感:艾倫・傑斯帕,很明顯她並不是科契族人;史迪格裏茨醫生,在這夥奇形怪狀的人中間,他究竟算個什麽角色;還有那個跟身著紅裝的遊牧美少女走在一起的美國年輕人。

有那麽幾次,怒氣沖沖的毛拉向我們沖來,往艾倫身上吐口水,一如他們在坎大哈的行為。然而她已經學會了對他們置之不理,只管躲到一邊去走自己的路。她能夠理解這些激進分子在一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中所感受到的道德與心理的雙重壓力,也不想做任何事情來激怒他們。但是每次祖菲卡看到他們沖過來,都會不厭其煩地用他的馬將其攔住,然後那些身穿長袍的毛拉們就會退到泥墻圍起來的房子裏,詛咒我們的到來。

當村民們想要羞辱我和史迪格裏茨的時候,他們被嚇了一大跳:我們用普什圖語破口大罵,說我們也是科契人,只是膚色較淺罷了。然後我們警告他們不要多管閑事。有時候他們會呆呆地站在那裏盯著我們看,我們則大笑起來,隨後他們也大笑起來。他們當中膽子大些的男人會跑上前來問我們是不是弗蘭基,這時候我們就承認自己是德國人和美國人,然後恨意頓時就煙消雲散了。偶爾會有某個年輕的村民想要多看看自己周圍的這個世界,於是會跟我們一起走上幾英裏的路,甚至走到我們的營地去,問上好幾百個問題。這樣的人會跟我們成為朋友,即使我沒有把報告寄到喀布爾去,這些喜歡看新鮮的男人們也會為我們把口信傳出去,從一個村民耳朵裏傳到另一個村民耳朵裏,從一個村莊傳到另一個村莊,直到傳給大使本人。傳到沙・汗耳朵裏的一個流言是說:“跟科契人一起的,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弗蘭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