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很多個世紀以來,一直有一條環形的大路從喀布爾通向巴米揚溪谷。巴米揚溪谷深具歷史意義:早在穆罕默德出生之前,佛教在那裏已經蓬勃發展了好幾百年。從亞歷山大大帝時期開始直到今天,總有富於文學才華的旅行者向人們描繪其粗礪狂放之美;然而科契人卻不走這條道路,他們知道另一條直接通向科依巴巴山脈腹地的駝隊路線,這條路線從峽谷底下穿越而過,另一側是萬丈懸崖,只有願意按照古代駝隊的方式旅行的人們才有緣欣賞到它的壯闊之美。據我所知,尚未出現任何書籍記載過這條道路,只有科契人在上面行走過,而科契人不會留下任何文字記錄。

這些山峰高達一萬五千至一萬六千英尺,形成一座座兇險的堡壘,還不曾有任何人成功翻越它們。目力所及之處,滿眼都是險峻的山勢;看上去似乎任何人類都不可能征服這些山峰,更別提是一支駝隊了。然而,經驗豐富的祖菲卡引導著大家一個接一個地通過了那些似乎無路可尋的山體,又向著下一座進發。不知怎地,每次走投無路時,我們都能幸運地找到一個出口:有時候是一個峽谷,有時候又是一道綠色的山谷,不可思議地通向北方。

牲口們吃了豐美的草料,長得越來越肥壯,有那麽幾天,連駱駝們都很少抱怨了。我花了幾個小時觀察那些大尾巴綿羊,發現這些奇形怪狀的牲口不像是綿羊,反而更像是一些腦袋很小的大甲蟲,安在幾條長腿上。它們的名字來源於那些差不多有兩英尺長的巨大尾巴,形狀像是鄉下用的那種厚底煎鍋,上面蓋上了羊毛和厚厚的尾脂。隨著綿羊走來走去的動作,它還會上下搖晃,這個詭異的附屬器官的功能與駱駝的駝峰一樣:好日子裏儲存養分,壞日子裏供給身體。有人曾告訴過我,尾脂並非固態,可以用手推到各處;當然也可以吃,我們在肉飯裏就曾經看到過尾脂。但是現在,羊尾中的脂肪已經漲到極限狀態,令那些醜陋的綿羊看上去像是一個毫無繪畫天分的小男孩隨意塗抹出來的作品,我看著這些大屁股牲口上躥下跳,禁不住開始揣度這些動物如何進行交配。這個問題我直到今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我們偶爾會遇上幾個趕著卡拉庫爾綿羊的山地部落,這時候,這些尾巴裏塞滿了沉甸甸脂肪的綿羊們就顯得更加可笑了。卡拉庫爾綿羊身段莊重優美,有著修長的脖頸和富於表情的臉部、深陷的眼窩和靈動的耳朵。它們是阿富汗氣質最為高貴的動物,身價也極其昂貴,因為卡拉庫爾綿羊的毛皮是阿富汗在國際貿易中最主要的商品。如果有人去清點喀布爾的沙・汗這樣的人所擁有的財產,總能發現他們的財富或多或少都與卡拉庫爾綿羊有關。據我所知,這些綿羊如果上了年紀,身上的羊毛就不再那麽華美,也就不再具有什麽價值了,但是新生的羊羔身上披著絲綢般致密、卷曲的羊毛,在世界各國都被視為珍寶一般;拿這些貴族氣質的綿羊跟我們駝隊裏那些長相醜陋的大尾巴小醜相比較,我們真是一敗塗地。我問過祖菲卡,為什麽我們不養卡拉庫爾綿羊,他解釋道:“我很想養,但是它們耐不住沙漠旅行。”

駝隊在科依巴巴山脈之間的行進變得日益艱難——駱駝們開始對著巖石區發出低低的吼聲——因此我們開始縮短每次行走的路程,並且只要找到條件較好的草場就會歇上三四天。正是在這些山間休息的平靜日子裏,我和蜜拉度過了一段極其快活的時光。我們把白馬留在營地裏給孩子們騎,帶著一大塊饢步行到地勢較高的平原上去,我們躺在冰冷的陽光下,談話,做愛。

和蜜拉在一起時所享受到的,是一種原始的快樂。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替她分擔一些駝隊的事務了。“我們在哪裏歇腳?”“母羊什麽時候生產?”“你能在昨天見到的村子裏過日子嗎?”她的觀點是,穿著罩袍過上六個星期就活不下去了,而且現在我開始慢慢地接受她的觀點。

她就像個精靈一般,已經待字閨中,但是還不到拿著棍子跟在一群駱駝後面的年紀。她完全沒有要接受一個遊牧民男子做丈夫的意圖,也不想考慮我。從喀布爾北上之後的第五天,她說:“如果你能永遠跟我們這樣走下去多好,米勒。在路上,你是個有力量的男人。”

當我問到科契人的婚姻生活時,她說:“我們一般不會征求毛拉的意見。男人會去找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例如我父親,說,‘我要娶你的女兒蜜拉。如果我娶了她,能得到多少只綿羊?’或者他也可能要駱駝。當然,如果他們真的結了婚,他還是待在部落裏。這樣牲口也能留下來。女兒也能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