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的早餐還沒吃完,就有兩個手疾眼快的普文達男孩——就是那種混跡在市場裏的小神偷——跑過來,喊著說有一個房間裏藏著一輛吉普車。普文達人都跑出去看那輛車,而祖菲卡問道:“是誰的車?”

“我的。”我說。

“怎麽放到這裏來了?”

我指了指壞掉的車軸,解釋道:“我在頁巖地上撞到石頭了。”

“你跑到頁巖地去幹什麽?”

普文達人都聚攏過來,史迪格裏茨醫生還沒有從石柱引起的意外事件中恢復過來,所以我只好用普什圖語講述了普利契特的死。之後,我開始為艾倫翻譯成英語,但是她打斷了我,用流利的普什圖語說:“我已經學會說普什圖語了。”

我們又回到早餐桌旁,祖菲卡突然要求道:“現在,關於艾倫你有什麽要問的?”這個問題嚇了我一跳。他念她的名字時咬字很輕柔,認真地發出了兩個音節:艾-倫。

我轉向艾倫,問道:“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祖菲卡回答了這個問題:“在加茲尼城有人通知給我們了。”

“可是在加茲尼城,沒有人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我爭辯道。

聽到這個回答,祖菲卡笑了起來,用大拇指示意艾倫說話。她把一頭金發攏到身後,咯咯地笑了起來:“你一到加茲尼城,兩分鐘之後蜜拉就在市場裏看見你了。”

“可是加茲尼城的市場裏沒有女人。”

“蜜拉可是什麽地方都去。”

“所有的普文達人不都是這樣嗎?”

祖菲卡臉上得意的笑容消失了,他用指尖在我們圍坐吃飯的毯子上蘸了一下。“我們不是普文達人!”他咆哮起來,“那是英國人給我們起的難聽名字。意思是我們得到了許可。”他的聲音含著嚴厲的責備,“如果你願意,就得到了許可,進入他們的土地。我們是科契人,是‘沙漠浪人’,不需要任何國家許可我們跨越邊境。這些國境線正是我們劃出來的,遠在好幾個世紀之前!”他坐了回去,但是警告我不要說話,“我們是科契人。”

艾倫又說:“蜜拉在市場裏看見了你,馬上跑回營地報信,說城裏有個弗蘭基。她已經知道你們是大使館來的,有一輛吉普車,同行的還有一位在政府任職的阿富汗司機,還知道你們要去坎大哈。別問我她是怎麽知道的。”

我看著蜜拉,她的黑眼睛滿意地忽閃著。她微笑著,但是一言不發。

“你們觀看石刑的時候,我們有三個人在監視你們。後來他們跟你們的武裝衛兵聊天。他們得知你要去比斯特堡,你徒步走到加茲尼城外我們的營地的時候,我一直在帳篷裏看著你。”

祖菲卡又微笑起來,說道:“那時候她想跟你說點什麽,但是我卻說,‘不。不要打擾他自得其樂。讓他穿過沙漠跟著我們吧。他的後半輩子都會到處炫耀這件事。’”

我驚得目瞪口呆,因為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我回想起我有可能錯過的那些事物:坎大哈、比斯特堡的拱門、“大城”,還有這座駝隊旅社。我肯定是多少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於是他的手掌一扭,模仿著手持小刀搏鬥的樣子,說道:“黎明的駝隊旅社……誰能剝奪一個年輕人在這裏打架的權利呢?”

我懷著新的敬意看著祖菲卡,提醒他:“你說你會回答我的問題。傑斯帕小姐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他並不生氣,開始解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去年九月,我們在比斯特堡駐紮了三天。我們當時要去傑赫勒姆的冬季駐紮地。這個美國女人從城堡裏出來,來看我們的孩子……還有我們的女人。她會說一點普什圖語,跟我們的人交談了起來。她問我們要去哪裏,他們說要去傑赫勒姆。她又問沿著哪條路線走,他們告訴她,要經過斯平布爾達克、德拉伊斯梅爾汗、本努、瑙謝拉和拉瓦爾品第。我們要出發的時候,她來找我說,‘我想和你們駝隊一起走!’我問她為什麽,她回答說……”

“我說,”艾倫用普什圖語插話說,“我想和自由的人民一同上路。”

我轉向艾倫,用英語問道:“他結婚了嗎?”

她用普什圖語回答,這樣所有在場的遊牧民都能聽懂:“看起來我只會愛上已婚的男人。”然後她指著一位健壯的年紀稍大的婦女說,“那是拉查,蜜拉的母親。”這樣一來大家就都知道我剛才用英語問的問題是什麽了,於是我和艾倫的交往就在這種不安、尷尬的氣氛中開始了。

那位年紀比較大的女人穿著鼻環,優雅地鞠了一躬,讓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個挨了罵的小孩一樣。我想到:我只比艾倫・傑斯帕大兩歲,但是她卻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毛孩子。我記得自己剛剛想到這點,目光就碰巧落到了毯子對面,看到蜜拉正微笑地看著我一臉迷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