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定居點建立後,圖普那開始著手建立能夠讓小島傳承百世的規則。有一天,他對國王說:“我很快就會隨圖拉而去,在我踏上死亡的彩虹之前,我應該保護族人的生命。男人們為所欲為,沒有敬畏之心,這樣不好。”

特羅羅反駁道:“我們在火神奧羅的哈瓦克島上已經有過太多束縛了。在這裏,我們應該自由自在。我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

“這樣過上幾個月,也許還可以。”祭司說,“但多年以後,法律和約束人們的行為規範才是一座村莊更加需要的。否則,生活是不會好的。”

“可這是一片新的土地。”特羅羅說。

“正是新的土地,才更需要有規矩。”祭司提醒他,國王也支持祭司的說法。他們討論出一些法律。

“每個人都生活在上級和下級之間。上級給予他靈氣,下級則消耗他的靈氣。”圖普那解釋這些規則的話語永遠不會被人遺忘,“所以,一個男人必須請求上級給予他靈氣,並保護自己的靈氣不被下級偷走。所以,奴隸不能觸碰男人的身體或踩在他的影子上,或者看見他吃的食物,因為奴隸可能一瞬間就能偷取他的全部靈氣。奴隸沒有靈氣。”

“一個人得到靈氣的方式就是遵守國王的命令,只有國王可以從天神那裏直接得到靈氣,然後傳遞給我們。因此,沒有人可以觸碰國王、國王的袍服或者國王的影子,或者以任何方式偷走他的靈氣。觸犯了這個禁忌就必須處死。”接下來,圖普那又列舉了超過六十種禁忌,以保證國王的地位介於天神和臣民之間:國王的唾液不能觸碰;國王的排泄物必須在夜裏埋到一個秘密的地方;只有頭領才能為國王準備飲食;國王的靈氣必須被保護起來;國王本身就是禁忌。

女人通常是沒有靈氣的,擁有靈氣的人要保護自己,不能遭到女人的玷汙。男人是光的產物,女人則來自於黑暗。男人磊落、強壯,女人陰暗、虛弱。男人是潔凈的,女人則不。夜晚裏發生的事情證明,即使是最堅強的男人也會被聰明的女人狡猾地吸幹靈氣。他們為女人設立了可怕的禁忌。女人們絕對不能與男人一起就餐,也不能看男人用餐,更不能觸碰為男人準備的食物,違者處死。每逢月圓之夜,她們必須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裏,違者處死。她們不能吃任何讓男人保持強壯的食物:不能吃豬肉、不能吃味道甘美的魚肉、不能吃椰子,違者處死。“香蕉顯然是天神創造出來以象征男人的生殖能力。”圖普那用刺耳的聲音說道,“所以女人們不能觸碰香蕉,有違例者,立即扼死。”

月圓之夜為四季更叠之時,一切莊稼在此時均被視為禁忌之物。不可於不恰當的時候發出笑聲。某些性習慣、食用某種魚類、侮辱神明或貴族也是禁忌。神廟是禁忌之物,天神的神像是禁忌之物,佩麗的頭發是禁忌之物,正在成長著的椰子樹也是禁忌之物。在某些季節,就連海洋也是禁忌之物,違者處死。

族人們都想在明確的等級制度下組織社會生活,因此他們贊同這些禁忌。就這樣,法律被頒布下去,社會結構形成了。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等級,絕對不能僭越。這裏原本是一座怒吼噴發的火山島嶼,現在則變得等級明確了。所有的人都更喜歡現在的樣子,因為一切未知都得到了解決。

要說所有人都滿意,也不盡然。有一個人就對此不滿。等老邁的圖普那一死,國王的弟弟特羅羅將順理成章地成為祭司。他生為王室成員,雖然不算聰明,但也在變得日益精幹。沒有比他更偉大的觀星手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認為他會成為這些禁忌的守護者。

但特羅羅卻遠不具備完成這項嚴苛工作所需要的熱情。與國王安詳平和的氣質不同,特羅羅的內心總是飽受不安的折磨,而這些折磨又總是與女性有關。他在樹林裏遊蕩時會遇到佩麗,她的頭發金光閃耀,她的眼睛深陷。她一言不發,卻亦步亦趨,仿佛追隨著心愛的男人。她現身後總會有火山噴發,然而不管怎樣的熔巖,都會流向山脈的另一邊,不會危及日漸興旺的定居點。大群的豬崽在營地裏走來走去。還有雞和味道鮮美、肉質多汁的狗。塔馬圖阿和納塔布幹得不錯,他們生下了一個兒子。

只有特羅羅沒有子嗣。他走在熟悉的小徑上,常常一拐彎就遇到一言不發的佩麗用受傷的、譴責的眼神看著他,訴說著她對這位年輕首領的愛慕之情。特羅羅的腦海裏也總會浮現出佩麗的身影。

然而,真正令特羅羅痛苦的並不是這位女神的身影,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他的妻子瑪拉瑪。他已經將她拋棄在波拉波拉島上。他想:“最後一天她所講的話多麽有智慧啊!”他仿佛還能聽到她的聲音——“我就是你的獨木舟!”就像以前一樣清晰。在他看來,瑪拉瑪以近乎女神的智慧說出了那句話。她正是他的獨木舟。她那平靜的臉龐、親切的話語使他的生命得以維系。她的確是他的獨木舟,幫助他跨過所有的狂風巨浪。有生以來第一次,特羅羅在遙遠的哈瓦克島上開始理解一個男人對他以前結識的強大、平和、睿智的女人會產生多麽絕望的思念。她象征著大地,象征著波浪的起伏,象征著夜晚的歌曲。她在他心底的回憶中有著沉甸甸的分量。他回想起她的話,仿佛能看到她的裙子搖曳著,看到她披著頭發在波拉波拉島上。有一次他生了病,她給他擦身退燒,他回憶起那雙清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