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2/3頁)

面前這位酋長目不識丁,卻試圖與某個一萬年前的傳說扯上關系,更何況說不定完全是子虛烏有的傳說。艾伯納忍住了嘴邊的微笑。他想起馬爾波羅村的家人。艾伯納的母親知道自己的祖先是何時抵達的波士頓,然而卻沒人能回憶起黑爾家族的抵達時間,而眼前這個連寫字也不會的男人宣稱……

“你說能想起你的族人所乘的那幾艘獨木舟?”

“當然!每次出海乘坐的都是同一艘船。”

“何以見得?”艾伯納尖刻地問道。

“我們的家族一向知道獨木舟的名字,‘守候西風’號獨木舟。克羅羅是領航員,塔馬圖阿是國王,一邊的劃槳手是帕,另一邊是馬圖。圖普那是占星人,克羅羅的妻子特哈妮也在船上。按照你們的計量方法,獨木舟長八十英尺,航程三十天。關於獨木舟的這些情況,我們向來十分了解。”

“你的意思是說,跟碼頭上那條一樣的小獨木舟?你說上面有幾個人?七個還是八個?就坐著那樣的獨木舟?”艾伯納十分輕蔑地說。

“那是條雙殼獨木舟,馬庫阿・黑力,上面坐的不是八個人,而是五十八個人。”

艾伯納驚得說不出話,然而這又一次引起了他對歷史知識的好奇,艾伯納很想進一步了解這些奇異族人的傳說。

“獨木舟是從哪裏來的?”他問道。

“從波拉波拉島。”克羅羅說。

“哦,對了,你之前提過這個名字。在哪裏?”

“靠近塔希提島。”克羅羅簡單地說。

“你的族人從塔希提島乘著獨木舟過來……”艾伯納丟下這個問題不管,徑自說道,“我猜這段家族歷史應該就此終結了吧?”

“哦,不是的!”克羅羅自豪地說,“連一半都還沒講完呢。”

艾伯納難忍心中激動,他猛然間決定不再將這段故事稱為家族歷史。他意識到自己抓住了夏威夷群島眾多經典傳說中的一個故事,直截了當地說:“我會將它謄寫出來,克羅羅。我願意聽這個故事。”他調整了一下左搖右晃的油燈,重新拿了一沓紙,有好幾個晚上,這沓稿紙一直擺在他的《聖經》翻譯稿旁。

“現在,慢慢地講給我聽,”他說,“不要漏掉任何東西。”

克羅羅在黑暗中唱誦起來:

凡人不可觸碰的首領,他的誕生,

勇士看到第一線光明,吉時來臨,

起初那光昏黃,如同冉冉上升的月亮,

那是遠古時候,正值七目星座初上。

偉大的天神凱恩遇見了女神瓦伊奧羅萊,

養育出人類的引路人,光的子孫後代,

阿吉阿吉從海中移來島嶼,

溫柔的拉伊拉伊創造花鳥蟲魚,

漫長的一天到了結尾,

阿吉阿吉認識了他的妹妹,

他們養育的那個男子,帶來了榮譽和戰爭……

克羅羅唱誦著族人的歷史,小屋裏浮現出一幅幅圖景,刀光劍影,天神誕生,美麗的女人被擄走,古老的火山猛烈地噴發,披著黃色鬥篷的男子手持長矛,在流淌的熔巖之間穿行,妃子們為兒女爭權奪利,勇士們湮滅在暴風驟雨之中。艾伯納終於深深地為這些波瀾壯闊的故事所傾倒。這是一個族群創造的記憶,當特羅羅、瑪拉瑪,還有那艘“守候西風”號獨木舟踏上從波拉波拉島到夏威夷的第二次征程時,小個子傳教士的腦海裏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回憶起了海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情景。一片黑暗之中,克羅羅唱道:

守候西風,守候西風!

航到努庫希瓦島那黑暗的港灣裏,

去找那顆恒定的星星。

對準它,對準它,

哪怕雙眼灼熱,目光黯淡。

每當艾伯納穩住心神,想要在這番敘述中抓住只言片語的真相時,便會突然冒出幾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傳說故事,比如克羅羅說到他的祖先如何在波拉波拉島頂著最強烈的颶風起程北上,那浪頭足有四十英尺高。

“只消想象一下,一艘夏威夷人的獨木舟頂著狂風連海港都出不去!”艾伯納對傑露莎講述這段歷史中最精彩的篇章時,笑道,“只消看一看,我們手頭的歷史人物已經覆蓋了四十多個世代,假使每個世代占用二十年——這還是保守的說法——克羅羅想讓我們相信,他的祖先八百多年前就已經來到了這裏,然後還返航回去,又拉來了一船東西。這絕不可能!”

克羅羅講完他的宗譜後——總共一百二十八代,艾伯納悉心謄抄了一份,稱其為“原始質樸、充滿想象力的詩篇”,並寄給了耶魯大學。在那裏,這部文稿奠定了夏威夷神話研究學中大部分事件的基礎。學者們尤其欣賞波拉波拉島天神凱恩和哈瓦克島天神奧羅之間的沖突那段細致入微的描寫。艾伯納本人對這項工作則相當漠然,他把柯基叫來,把原稿拿給他時,十分傲慢地說:“你父親將其稱為家族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