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4/6頁)

“我不明白您說的。”姬滿基插嘴說。

“你馬上就明白了。”叔父答道,“首先,一些美國人相信,所有的華人都是笨蛋,所以你必須裝出一副傻樣;第二,另一些美國人相信,咱們都特別聰明,所以你又得做出一副精明的樣子。”

“一個人怎麽能又傻又精呢?”年輕的皮條客問。

“我沒說你得真的又傻又精。我說的是,你得做出那副樣子來。”

“怎麽可能?”愛賭博的俊小夥兒問。

“我離開美國的時候,身上帶的金子值四萬一千美元,這就是因為我想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春發叔得意揚揚地說。

“比如說呢?”後生小子虛心請教。

“比如說那些金礦吧,”去過加利福尼亞的人說道,“有兩年時間,他們看著我從一個工棚來到另外一個工棚,我把什麽都看在了眼裏。可他們覺得:‘他是個愚蠢的中國佬,什麽也看不明白。’我得承認,我確實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來裝這個糊塗。等我學得差不多了,就來到了舊金山……滿基,你去美國的時候,一定要去舊金山。那城市多壯觀!啥都有!”

“那什麽時候該裝聰明呢,叔父?”年輕人插嘴。

春發喜愛這小子刨根問底的勁頭,於是接著說:“在舊金山,我找到所有新來的,告訴他們:‘我能告訴你們買哪塊地。’於是他們就暗地裏傳說:‘這些華人特別聰明。要是誰知道好地在哪裏,非他們莫屬。’就這樣,我就發財了。”

“又傻又精,”年輕人謹慎地說,“還真是件難事。”

“不一定。”叔父糾正道,“你看,美國人自己願意相信,所以你也用不著太費勁。只有你想在同一天之內,甚至在同一時刻,讓同一個人相信你又傻又精的時候才難,就像鐵路幫那件事。”

“那是怎麽回事?”滿基問。

叔父開懷大笑起來:“那兒有一個美國老大。你去美國的時候,滿基,千萬別想著當老大,就算人家請你當也不要當。反正,要是我想給黑幫開餐館,要是我想自己定價,我就得得到這個老大的允許。開始我一點兒進展都沒有,直到有一天,他絕望地喊道:‘你這個見鬼的中國蠢佬!’然後我就知道,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得聽我的了。因為,如果你要是搞得老大對你喊:‘你這個見鬼的中國蠢佬。’這就說明一切順利。”

春發叔的這段故事沒講完,因為他想起來,明天頭遍雞叫時,全家就都得起床參加祭祖儀式。於是,當這座河畔的小村莊陷入沉睡,當祖先們的幽靈為白天要舉行的儀式各就各位時,那位多年來主持祭祖儀式的老更夫便拿好鑼和鑼槌,等待著三更的到來。

“清明!”他高聲喝道,不僅說給生者,也是說給死者。他沿著通向祖宗祠堂的蜿蜒小路走下去,手裏敲著鑼,欣慰地看見幾座低矮的房子逐漸亮起了燈。一位年輕的祭拜者急急忙忙地點起了祠堂的火把。於是,不等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從東方灑下,低地村便被喚醒了。滿基那位不得志的父親在祖宗祠堂裏坐了正座,忙著張羅的是咋咋呼呼的春發叔。他跑前跑後地指揮著,姬家上下都聽他差遣。

澳門妓院小夥計姬滿基離開自己家,邁著莊嚴的步伐走向祠堂。祠堂門口有九級擦得一塵不染的台階,通向擺放著祖宗牌位的涼亭。滿基擺好祭品,給為家族帶來榮耀的幾位祖宗行了禮。禮畢,他離開涼亭,跟其他族人一起在旁肅立。與此同時,他父親一直在喃喃禱告,而叔父的話則像炸雷一樣響了起來:“我要把這邊的地買下來,那邊的也買下來,你現在看到的實在算不了什麽。這裏將會有一座寬敞的祠堂,現在放牌位的地方,以後不用木頭,要用最上等的石頭。姬家將以榮華富貴聞名於世。”說完,春發叔的眼睛骨碌碌直轉,落在了站在他面前的一大家子人身上,心裏暗自嘆道:“這些可憐的窮鬼,一年年在這裏挨餓,他們本來可以到美國去發財的。”然而經驗告訴他,姬家人並不是那種願意走南闖北的冒險家。這樣一想,對於自己竟擁有這樣的勇氣,春發叔便沉醉在自我欣賞之中了。

正因如此,所以黃金谷遇到一樁前所未有的奇事時,春發叔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那是1865年4月19日,稻谷地剛剛從洪災中緩過來,一個廣州商人來到了低地村,身後還跟著一個美國人。一般情況下,任何從廣州碼頭過來的外國人都會被就地處決,但這個人不一樣。他以學者身份提出要在中國內陸自由通行,並且得到了批準,所以眼下,他站在明朗的春日陽光下,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這片異域土地。

廣東商人只用了大約四秒鐘就意識到,在這個村子裏,春發叔是個大人物。他單刀直入:“這個外國人是從‘檀香木之國’來的,要雇人在甘蔗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