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6頁)

春發叔的美國故事勾得人心裏癢癢的。有一回,他說:“加利福尼亞州最大的好處不在於容易掙錢,而是女人。男人可以娶三個印第安老婆,還有無數個墨西哥老婆。錯開時間就行。”小夥子們聽得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吵著要他再講詳細些,可春發叔已經講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我的想法是,”他對圍成一群的族人說,“要把咱們的祖宗祠堂修成公認的中華第一。咱們要向先祖商王姬發致敬,咱們都是他的子孫。”說著說著,他的腦海裏便想象出那位三千年前曾入侵高麗的顯赫公子。他告訴族人們:“美國人很奇怪,他們連自己的爺爺是誰都不知道。我們要讓姬公子重新名揚中華。”春發有一位一事無成的大哥,叫作姬春空,他才是名義上的族長。春發處處小心,盡量不去篡奪他的權威。可在具體問題上,這位精力旺盛的加利福尼亞人常常獨斷專行,由於大家要仰仗他的錢財,便也原諒了這一切。於是,當一年一度的清明節來臨之際,德高望重的男人們都要回來祭祖。春發派遣使者傳令:“姬家全族老小必須回祖宗祠堂過清明節。”他花了將近一千美元,把那座低矮的、鑲著瓷磚屋頂的建築物修繕了一番,那裏是姬家宗族的精神歸宿。

其中有位信使南下到澳門去送信。澳門歸葡萄牙管轄,與香港一衣帶水,是個藏汙納垢的彈丸之地。信使來到一個叫作“春宵院”的風月場所,把信捎給了一個長相英俊、雙眼炯炯有神的小夥子。這小夥子在妓院裏負責做飯,也幫忙幹些雜活。他名叫姬滿基,時年二十二歲,有一根輕巧的小辮子、一雙賭徒的手和一臉媚笑,天生善於投機取巧。姬滿基的父親希望兒子將來成為一名穩重淵博的學者,於是給兒子起名“滿基”,寓意為“厚實的地基”,可兒子對念書根本沒興趣,卻學會了誘良為娼的勾當,跟常到澳門來的歐洲水手賭錢時也是花樣百出。低地村的信使來時,年輕的姬滿基正值春風得意,運氣好得驚人,所以根本不舍得離開澳門。

“告訴我父親,”他說,“今年我肯定參加不了清明祭祖了,讓他替我向祖宗們磕頭吧。”

“不是你父親派我來的。”使者說。

“他過世了?”年輕的賭棍著急地問。

“沒有,他還健在。”

滿基松了一口氣,問道:“那叫我回去的是誰?”

“你叔叔,春發。”送信的說。

妓院夥計年紀太小,早已想不起這位叔叔了,畢竟春發離開本地原住民村的時候,滿基只有三歲大。於是他決定不服從命令。

“我今年回不去,”他說,“澳門這裏生意正順。”他指著剛剛粉刷過的妓院和旁邊賭場裏描著的金龍說道。

接著,送信人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這位年輕的皮條客的命運也由此改變。信使說:“春發叔回到咱們村,身上帶著好幾百萬美元。”

“他那麽有錢?”大侄兒的腦子轉得飛快。

“他特別有錢!”送信人的聲音裏滿是敬畏。

“咱們馬上動身。”滿基不容置疑地說。

他去見妓院老板:“我父親叫我回低地村。”這話十分具有說服力。

“那你就得回去。”也是本地原住民出身的妓院老板明白這個道理,“兒女必須孝順父母。要是你在村裏再找到些姑娘,就把她們帶回來。咱們這兒一直需要本地原住民姑娘。”

滿基和信使順著河岸徒步走回村子。一路上,和煦的春風拂過兩人,看著一片片稻谷地節節拔高,萌發出點點新綠,兩人禁不住心潮澎湃。當他們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家鄉,看到祖宗祠堂已經塗上了打眼的亮紅色時,滿基不由得吹起了口哨:“哦哦哦,他肯定是個大財主。”這天正是清明節,他趕緊回家去跟叔父見禮。

春發叔對這個大侄子印象深刻,他看出滿基跟自己一樣機智聰明。

“在妓院裏幹得怎麽樣?”他問。

“挺好。”大侄子規規矩矩地回答,“從歐洲人身上總能撈點油水。可我大部分的錢都是跟水手賭錢贏的。”

春發叔仔細打量著這小夥子的雙手,然後說:“你應該去美國。”

“在那兒能發財?”

“發財!我的親大侄兒,本地原住民要是在美國都混不下去,那他肯定是笨到家了!”一看這小子聽得耳朵都豎起來了,春發便聊起他最喜歡的話題,“在美國,發財簡直容易得不像話,你只要記住兩件事。美國人根本不懂中國人,可對咱們卻有好多改不掉的偏見。要想發財,你就永遠不能跳出這些偏見。更麻煩的是,他們那些偏見總是自相矛盾,所以當個華人並不總是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