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3/7頁)

在這座營地裏,沒有女人,沒有娛樂設施,沒有醫生,也沒有教堂。有很多大米,因為野人威普堅持說他的工人必須吃得好。在每一座營地裏——這只是海納卡伊七座種植園中的一座——都有一個男人是指定的漁夫。他在考愛島的礁石上捕到什麽魚,就給大家的餐桌上帶來什麽魚。威普・霍克斯沃斯堅持要他手下的任何勞工都能給他幹滿五年或十年,攢上一筆錢,然後回日本去。所以這裏不必有女人和教堂,也很少需要醫生,威普只招募身體最強壯的工人。

在海納卡伊為霍克斯沃斯幹活的工人早晨四點鐘起床,吃一頓熱乎乎的早餐,趕在六點鐘之前徒步走到農田,一直幹到晚上六點鐘,然後走回石井營地。走路的時間不計入勞動時間。這麽幹上一天,他們能拿到六十七美分,他們能得到食物和一張松松垮垮的床。當然,到了收獲季節,他們得每天工作十九個小時,工錢也不增加。

幹完第一天活,酒川龜次郎在暮色中往回走,感到渾身的骨頭縫裏都迸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他向四周看看,想找個地方洗澡。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樣,他對清潔的講究簡直達到了較真兒的程度,結果他頗為失望地發現沒有這樣的地方。可以從井裏打水,但浸在冷水裏,誰又能泡得舒服呢?第一天晚上他只能湊合,心裏拼命地壓抑著,聽著夥伴們嘟嘟囔囔地回憶著廣島家裏舒服的熱水澡。那天晚上,他走到石井先生身邊說:“我認為應該給營地修一座熱水池。”

“沒有木材。”石井先生說,他的職責是維護霍克斯沃斯的利益,他的確也是這樣做的。

“我在甘蔗地邊上看見幾塊舊木板。”龜次郎說。

“它們可以歸你,但沒有釘子。”石井先生提醒他。

“我看見修灌溉渠的地方有幾根釘子。”

“不是爛了嗎?”

“是爛了。”

“那就歸你了。”

龜次郎在夏威夷上岸後的第二個白天,便開始修建他的泡澡池。這項工作十分辛苦,他找不到合適的木板,也弄不到一塊墊底的白鐵皮,好在那下面生火。最後他拽來對整個工程都疑慮重重的石井先生,要這位翻譯去跟霍克斯沃斯先生說說——日本人管他叫霍蘇沃蘇——高個子老板吼道:“你要白鐵皮幹什麽?”

“洗澡用。”龜次郎說。

“用冷水。我就用冷水。”霍克斯沃斯沒好氣地說。

“我不用冷水。”龜次郎同樣沒好氣,霍克斯沃斯在馬背上轉過身來,仔細看了看這個兩條長胳膊垂在身體兩邊的矮個子。

“不許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霍克斯沃斯惡聲惡氣地說,用馬鞭子指著他。

“我們得幹幹凈凈的。”龜次郎並不退縮。

“你得幹活。”霍克斯沃斯慢吞吞地說。

“幹完活之後,我們得幹幹凈凈的。”龜次郎堅定地說。

“你要打架嗎?”霍克斯沃斯吼道,他從馬上跳下來,把韁繩扔給侍從。石井先生——那位翻譯——急得出了一身汗,嘴裏嘟嘟囔囔替龜次郎說:“別,別,長官!這人是幹活的好手!”

“住嘴!”霍克斯沃斯惡狠狠地說,一把推開助手。他跨著大步來到龜次郎面前,想抓住對方的肩膀,但同時他看見了這固執的勞工那巨大的肌肉塊,也看出龜次郎根本不會允許老板碰自己一下。兩個男人在甘蔗地裏互相瞪著對方。其他日本人生怕惹麻煩,但龜次郎與眾不同,他仔細打量著大個子美國人,心裏想:“要是他再上來一步,我就用頭撞他的小肚子。”

雙方油然而生的敬意消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野人威普問石井先生:“他要什麽?”

“他要給營地修一座洗澡池子。”石井重復。

“我就是不明白這個。”威普答道。

“日本人每天不泡澡就活不下去。”龜次郎說。

“用水泵抽水泡澡。”威普說。

“洗熱水澡。”龜次郎答道。

兩個男人互相瞪眼看了好長時間,然後威普輕松地哈哈大笑起來,問:“這麽說,你需要波狀鋼?”

“是的。”龜次郎說。

“給你。”霍克斯沃斯答道。威普像兩個男孩子鬧著玩似的沖龜次郎擠了擠眼睛,用鞭子在龜次郎下巴底下點了點。日本勞工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推開鞭子。兩個男人互相了解了對方。

洗澡池修好了,是個正方形的池子,有四英尺深,底下墊得高高的。龜次郎在上面裝了三根首尾相連的竹竿,把從水泵裏抽出來的水輸送進來。在白鐵皮底下,他用野杏樹枝條生了一堆火。水燒熱之後,他敲響一塊鐵皮,把營地裏的人召集起來。每個人先脫得赤條條的,把衣服掛在釘了釘子的竹竿上,接著得到一瓢熱水,在池子外面用肥皂洗洗身體。然後他可以走下三節木頭台階,坐進冒著蒸汽的熱水中,舒舒服服地享受四分鐘。與此同時,下一個人清洗自己的身體,然後,前一個泡澡的戀戀不舍地爬出池子,下一個迫不及待地爬進去。龜次郎照管著火,如果需要的話,往池子裏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