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些年裏,酒川龜次郎和他的新娘順子慢慢發現,夫婦二人相依相伴在這條缺吃少穿的婚姻之路上是多麽的幸運。與此同時,火奴魯魯的傳教士家庭正經歷著一場巨變,這個家族出了個瘋瘋癲癲的激進分子,這孩子的所作所為震驚了整個夏威夷。

那些年裏,夏威夷到處都是姓黑爾的、姓惠普爾的、姓休利特的,還有姓霍克斯沃斯的。在普納荷學校的有些班級裏,全班二十四個孩子中出自那些姓氏的竟有十六人之多。只有最能幹的譜系學家才會試圖去追蹤那些血統,因為黑爾就是霍克斯沃斯,霍克斯沃斯就是惠普爾,一個姓黑爾的總是嫁給姓惠普爾的,這使得情況更是難上加難。最後,孩子們全都弄不清楚那些堂表親們誰是誰,有一個委婉的說法一時在島上廣為流傳:“他是我的葫蘆藤表親。”意思是說,只要你往回追溯的時間夠長,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是一個老祖宗。

夏威夷漸漸開始將這個黑爾-惠普爾-休利特-霍克斯沃斯之間聯姻的家族簡稱為“那個家族”,並確認其具有四個顯著特征:孩子們都上普納荷學校;青年人上的是耶魯大學;無一例外總能給每個兒子找一份薪水豐厚的好差事,女兒則都能找到丈夫;家族成員都盡量不惹是生非。所以,家族中居然有個成員成了激進分子,這使得“那個家族”深受震動。

還在普納荷讀書時,這個逆子表現一直不錯。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因為“那個家族”一直期望孩子們在普納荷茁壯成長。就拿惠普爾・霍克斯沃斯來說,他在波利尼西亞歷史研究方面取得了國際性聲譽。早在普納荷讀書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了學術研究工作,稍後在耶魯取得學士學位,在哈佛取得碩士學位,又在牛津取得了博士學位,還在索邦大學拿到了文學博士學位。他在十一所著名大學取得了榮譽學位,當他在1914年去世時,《火奴魯魯郵報》只是說:“這位偉大的學者出自普納荷學校。”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這位榮譽等身的偉大學者逝世的那一年,日後成為激進分子的那位家族成員才剛剛從普納荷畢業。這孩子名叫霍克斯沃斯・黑爾。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他都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十六歲少年。他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他的頭發既不是黑色也不是金色,眼珠到底應該算什麽顏色也很難判定。他算不上班裏的優等生,可也算不上劣等生,哪一門學科都說不上出類拔萃。他在體育運動中表現還不錯,可跟比他大些的孩子掰腕子,卻也從來沒贏過。

年輕的霍克斯沃斯・黑爾的名字是為了紀念那位著名的學者。關於他,最出名的一點就是,他有兩位容貌出眾的姐妹:亨利埃塔和傑露莎。她們兩個使他有了好人緣,要不是她們倆,這孩子絕不會有幸旁觀朋友們爭先恐後地討姐妹花的歡心——那些討好頗惹了不少麻煩。當然,過了一些年之後,他妹妹跟一個葫蘆藤表親、一個姓惠普爾的人訂了婚。霍克斯沃斯的父親對家裏人說:“我認為現在真該有人跟家族以外的人聯姻了。該往這棵疲憊的大樹裏注入些新鮮血液了。”家裏人並沒有把這番話當一回事,因為他自己就是跟表親、一個姓霍克斯沃斯的姑娘結婚的。人們都覺得這句話是在指桑罵槐地說他的妻子。當他的大女兒開始對外人表現出興趣,而且真的跟一個從費城來的叫蓋奇的小夥子訂婚時,父親表現得十分滿意。然而過了一陣子,亨利埃塔又結識了新罕布什爾州一個姓布羅姆利的小夥子。兩人發現,如果上溯到很久之前,亨利埃塔的曾曾曾曾祖父布羅姆利和小夥子的曾曾曾曾……不管怎麽說,姑娘覺得跟這位姓布羅姆利的小夥兒比跟那位未婚夫蓋奇要親近得多,於是她就嫁給了前一位。正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布羅姆利更像咱們家裏人。”

年輕的霍克斯沃斯・黑爾離開普納荷之後,進入耶魯大學深造。這個不起眼的年輕人在紐黑文爆發出了一個顯著的特征,這是以前任何人都未曾想到的。他沒有把有限的聰明才智浪費在預備學校裏,而是到了大學才大放異彩。畢業時,他不僅是一名學者,而且還是一名老練的紳士。從學業成績來看,他並沒有超過在普納荷學校裏成績比他好的同學;在體育運動方面,他領導著馬球隊,同時還為籃球隊效力,擔任經理助理。他不怎麽得罪人,在政治上挺成功,還當選了班長。

就是這個讓人想不到的小夥子成了個激進分子。他的熱情開始於大學三年級。有一天,一位來自萊比錫的名叫亞伯斯的教授剛剛結束一場關於帝國主義思想的演講,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公理教會加上波士頓商人這種組合對夏威夷的侵略和占領,跟天主教會加上巴黎商人對塔希提島的蹂躪如出一轍。兩座群島的這種類比,我認為,就是一種已經得到證實的論據。去夏威夷的傳教士們,雖然沒有像法國人在塔希提島那樣動用炮艦,然而卻使用了革命的手段,竊取了夏威夷的領土,搖身一變,成了這座群島的土地所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