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3/4頁)

對方嚇了一跳,停下腳步,握緊拳頭,擺出一副自衛的架勢。接著他便認出,劫持者是那位模範工人龜次郎,魯拿已經忘了自己剛剛抽過他一頓鞭子。他稍稍放松了戒備,問道:“你叫我幹什麽?”

令他驚奇的是,那小個子日本人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的草鞋,像一位德國戲劇裏的少校一樣,站得筆直,用沾滿塵土的草鞋敲了敲面前人的肩膀。此時此刻,龜次郎以為自己會被對方一拳打倒,而他那些藏在樹叢裏的朋友們正準備蹦出來圍攻魯拿。

什麽也沒有發生。那大個子魯拿稀裏糊塗地瞪著莫名其妙的攻擊者,他低頭看看光著的腳,聳了聳肩膀。

“你說話,龜次郎?”他問道,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龜次郎打心眼兒裏看不起這個不知榮譽為何物的男人。他轉過身去,一只腳穿著鞋,另一只腳光著,一瘸一拐地往營地裏走去。大個子魯拿更糊塗了,眼睜睜地瞧著龜次郎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盡頭。他走在路上,聽到旁邊的甘蔗地裏有人發出壓抑著的嘲笑聲,當他突然轉過身去找的時候,除了搖曳的甘蔗之外,什麽也沒看見。

那天晚上,酒川龜次郎成了石井營地裏的日本英雄。

“再給我們講講你是怎麽羞辱那個魯拿的!”崇拜者們求他。

“跟我對我老婆說的一樣,我走到他面前,喊道:‘哎,你,凡・史萊姆先生!’然後我就脫下自己的草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敲了他的頭?”一個沒有在甘蔗地裏的日本人問,“他沒有任何反應?”

一個藏在甘蔗地裏的男人說:“他呆住了!他害怕了!我都能看見他發起抖來!他那時候是多麽可憐啊!”

“我認為咱們應該喝點燒酒慶祝慶祝!”一個歲數稍大點的男人建議,他為龜次郎給石井營地爭氣的舉動感到十分自豪。慶祝還沒開始,石井君便氣喘籲籲地從卡帕跑來,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起初,石井君喘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充血的眼睛裏迸出眼淚,然後冒出一句:“我老婆跑了!”

“純子小姐?”大家都喊起來。

“她跑到火奴魯魯去了。”那備受打擊的男人哭號起來,“她說她在考愛島住不下去了。”

“怎麽回事?”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問,“難道你不能把她按在床上嗎?”

“我們在床上挺好的。”石井君說,“但她嘲笑我,說我沒有西裝。我求她。可能你們有人聽見我們在屋裏打架了。”

他呆呆地站著,這個被拋棄了的男人為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難堪和羞辱。石井營地裏有幾個男人特別為他感到遺憾,因為他本是個讀書人,花了不少錢才從日本弄來一個妻子。他最後弄到的女人是夏威夷最漂亮的姑娘,然而他卻留不住她。營地裏誰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龜次郎太太,那位被他拋棄了的五短身材的方臉女人走到他跟前說:“忘了那位行為不檢的姑娘吧,石井君。在船上的時候,我們就看不起她,我們知道她當不了好妻子。丟臉的不是你。我對所有人宣布,丟臉的不是石井君。”

小個子書記員看著他從廣島找來的粗壯女人,十分淒涼地喃喃說道:“你原諒我了,順子小姐?”

“我早就原諒你了。”粗壯的農家姑娘說,“因為你讓我找到了真正的旦那桑。”她用的是日語裏的“旦那桑”,也就是老爺的意思。雖然她從來沒有哪件事讓龜次郎做過主,然而她還是用那種低三下四的婦道人家的規矩說出了那個詞,然後她垂下了眼皮。所有的男人心裏都想著:“龜次郎換來了這樣的妻子,多麽走運。”

在他們自己的小屋裏,龜次郎對妻子悄悄說道:“今天晚上我一想到純子可能是我的妻子,就禁不住發抖。”

“她也會從你這裏逃走的。”

“我很走運!我很走運!”龜次郎說,“日本的四十萬天神那天都在照顧我!”

順子看著自己的男人問道:“你真的用你的草鞋敲了凡・史萊姆君的頭?”

“沒錯兒。”

“全日本都為你驕傲,老爺。”

他們倒在床上,龜次郎說:“我根本不了解女孩子,我以為一個男人和女人結婚睡在一起,很快就會有小娃娃生出來。”

“有時候是這樣的。”順子讓他放心。

“但是咱們就沒有,好像沒有。”

“咱們得加把勁兒。”順子說,他們吹熄了油燈。

順子在其他方面也攢足了勁兒。鳳梨成熟的時候,她幫著收割,一天能掙五十四美分。過後,她還能幹上幾天,給頂芽摘葉子,以加快出芽的速度。這種工作困難乏味,剝一千株能掙七十五美分。順子靠著一種頑強的專注精神,漸漸地,一天能剝上四千株,成了種植園的一個奇跡。其他營地的丈夫們問他們的妻子:“你怎麽就不能像龜次郎的妻子一樣剝頂芽呢?”這時候,太太們就會沒好氣地說:“因為我們是人,不是機器,原因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