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面說過,酒川龜次郎和德國魯拿凡・史萊姆之間那次偉大的邂逅引起了歷史性的結果。此話不假,但這些結果,當時並沒有顯現出來。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就是,消息傳到火奴魯魯,龜次郎的復仇行動被放大成了醞釀中的暴動。種植園經理們焦慮地互相傳說“那個踢了德國魯拿屁股的日本人”。幸運的是,野人威普那時候不在島上,他去西班牙度假了。但是他一走下H&H公司的輪船,就有人把此事講給他聽了。

他脖子上的肌肉繃緊了,血液湧上了臉頰那幾條難看的傷疤。

“那日本佬是誰?”他問。

“酒川龜次郎。”一個H&H公司的員工答道,野人威普在碼頭上站著,一下子沒聽懂,他重復著那個名字,“龜次郎!”眼睛卻朝著科勞山的峻嶺上望去。他的緊張加劇了,沖動地抓住前來報信的人的衣領。

“最快什麽時候能給我弄到去考愛島的船?”他厲聲說,一條群島穿梭船向花園島駛來的時候,那位H&H公司的職員嘟囔道:“野人威普抓住那可憐的日本佬時,願上帝拯救他。”

穿梭船到達花園島,野人威普怒氣沖天地跳上碼頭,叫了一輛出租車,向海納卡伊方向呼嘯而來。一到種植園,他就低吼道:“給我把那個可惡的龜次郎叫來!他敢隨便踢我的魯拿!”

龜次郎來了,手裏拿著帽子,這是與白人說話時的習慣,威普沖上去吼道:“我聽說你揍了我的魯拿?”

龜次郎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他想:“我要被解雇了。我還有一個女娃娃得養活,我該怎麽辦呢?”

小個子日本人手裏揉著帽子,有氣無力地說:“我沒……揍魯拿,確實如此,真的……你信我。我說的是實話。”

野人威普突然抓住龜次郎的肩膀,把自己的臉貼上去:“小矮子,” 他問,“你跟他們說的一樣是條硬漢嗎?”

“什麽硬漢?”龜次郎懷疑地反問。

“那天咱們為你的熱水池爭論鐵皮的時候,你真的會跟我打一架嗎?”

龜次郎現在明白了,他已經做好了被解雇的準備,所以也就不再瞻前顧後:“是的,”他邊說邊用手指戳著威普的肚子,“我會揍你的這裏,用我的頭撞你。”

“我也知道你要這樣。”威普鎮定地笑了,“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你撞過來的時候,我就要……”他用蠻力揮動右拳,沖著龜次郎的腦袋向上一鉤,他的手指關節在離對方鼻子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就殺了你!”

龜次郎鼓著眼睛瞪著老板說:“也許,我很快。也許你的拳頭打不中。”他伸出拳頭,用力揮動著,在威普的肚子前停了下來。

令他吃驚的是,老板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大笑聲。他摟住園丁,好像發現了一個真正的財寶。“那就行了!”他喊道,“龜次郎,我敬重你這種人。”他把強壯的雙手伸到矮個子的腋窩下面,將大吃一驚的日本人上下顛動著,嘴裏喊道,“收拾你的行李,你這死硬的小渾蛋,咱倆到山裏走一趟。”

龜次郎掙脫威普,狐疑地看著他。以前他就見過老板這種癲狂的情緒,他認為威普要麽是喝醉了,要麽就是因為鳳梨出了什麽問題而腦子不正常了。

“過會兒,等你病好了。”

威普大笑,他又抓住這個工人,把他拖到草地上,指著翠綠的考愛島的山峰,霍克斯沃斯柔和地說:“你和我要去瓦胡島,龜次郎。咱們要在山裏炸開個洞。那樣,就會有更多的水源……”

“你說什麽呢,霍蘇沃蘇?”小個子日本人問。

“我們要用炸藥炸開一條隧道,穿過那些山,你來做炸藥。”

龜次郎一臉不相信地看著老板。

“砰砰?”他問。

“很多砰砰!”威普說。

“有時候,砰砰,死人。”龜次郎說。

“所以我想找個有種的男人。”威普喊起來,“工錢多。一天一美元。”

“一天一塊五,更好。”龜次郎提出。

威普仔細看看這個小個子硬漢,笑了起來。

“給你,龜次郎。一天一塊五。”

威普沖著壯實的勞工伸出手,可是龜次郎向後縮了縮:“再加一塊熱水池用的鐵板?”

“你想要多少鐵皮都可以。我聽說你生了個娃娃。”

“一位姑娘。”龜次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帶她過來,再帶上你老婆。”威普喊道,合同就這麽說好了。

龜次郎帶著家人搬進的營地,在瓦胡島科勞山脈多雨的那一側。為了給他的日本工人開熱水洗澡池,龜次郎需要一個防水棚,於是他和順子連夜搭建。順子還負責後勤供應。這對勤儉的日本夫婦沒日沒夜地苦幹,攢下了一筆可觀的錢。但這筆錢並不主要靠他們的辛勤勞動,更多的是因為,在這些無法進入的大山裏,領事館的代表找不到他們。龜次郎整整兩年都沒有發現他的祖國是多麽急需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