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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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治上,很少有完全緊密的團結與絕對無間的和諧。有之,則是表面上的團結與和諧。表面上的團結與和諧猶如包著硬殼的核桃,透過厚厚的外殼,內部仍有掩蓋不住的“磊落不平”。如以金朝而論,即使處在興旺的上升時間,在它的宮廷與上層貴族之間也是矛盾重重的。特別在東路統帥二太子斡離不與西路統帥國相粘罕之間更存在著嚴重的權力與地位之爭,存在著彼此間的嫉妒與排斥。但在發動侵宋戰爭這一點上,他們的利害關系是完全一致的。他們好就好在這裏,為了追求這個重要目標的實現,個人的私利被公共的利害沖淡了——至少在那目標尚未完全實現的一段時期中。

而他們的敵手,北宋宣撫使童貫則處於更大的矛盾中。這種矛盾並不因為大敵當前,大家有著唇亡齒寒的連帶關系而有所緩和。童貫上不見信於官家,中間與同僚、與西軍諸將領的關系搞得十分緊張,下面又與副帥郭藥師完全對立,後來甚至發展到勢不兩立的程度。他們連表面上的、暫時的團結與和諧也做不到。

“師克在和”,單就這一點而論,北宋軍與金軍相較就處於不利的地位。

童、郭鬥法是金軍南侵前北宋邊防上第一件大事,它原在人們的意料之中,而其激烈的程度則又出人意料。

人們記得童、郭之間曾經有過一段“蜜月”時期,那是在宣和四年冬直到第二年的夏天。宣和四年十月,郭藥師驚聞耶律大石被蕭皇後扣留起來的消息,一方面又受到部下甄五臣、趙鶴壽等親宋將領的脅迫,不得已率常勝軍全軍七千人負弩來降。由於這支軍隊實力完整,再加上他本人表現出來的沉毅有謀,當時就深受童貫的賞識。郭藥師建議襲燕之策,被童貫、劉延慶采納,並用他為楊可世的副手率師襲燕,戰敗而歸,幾乎一軍盡殲,童貫對他也不加罪責。燕山慘復後,童貫特別攜帶郭藥師一起凱旋,在官家面前,極力揄揚,誇獎他的功勞,擡高他的身價,果然中了官家之意。在第一次陛見時,官家就把自己穿的大珠絡縫銷金青紗戰袍解下來賜給他,當場授以燕山路安撫副使和同知燕山府等要職,三天後,又加封為奉武軍節度使、燕山路馬步軍副總管,升檢校少傅。短短幾天內,郭藥師就從一名降將變成朝廷大員、邊防重鎮。這都出於童貫的推薦,郭藥師當然心中有數。他深知自己當時的處境,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後台老板,很難在宋朝的官場上站住腳。官家是他爭取的第一號後台老板,童貫不失為一條最好的跳板,他一定要好好地利用它。因此直到童貫被勒令致仕以前,郭藥師對他一直是卑躬屈膝的,而童貫對郭藥師也是恩寵有加,絲毫沒有感覺到他日益迫近的威脅。

不久童貫去職,阘茸貪殘的譚稹當然不在郭藥師眼下。這時西軍已陸續復員,回到西北原防,只剩下王稟一軍還在河東協助知太原府張孝純戍守。張孝純在當時的文員中有知兵之名,慷慨蒞事,自願肩負起河東方面的國防重任,表演得十分火熾。只有與他共事一段時期以後,王稟才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他把所部兵力集中在河東一線上調用,無力兼領河北防務。郭藥師頓時好像頭頂上搬去一塊千斤石,好不輕快發舒!

恰恰就在此時,常勝軍立了一次奇功。

遼四軍大王、奚族首領蕭幹與耶律大石火並後,從殘遼政權中分化出去,自立為“神聖皇帝”,他的軍事力量還算是相當雄厚的,對於金朝,固然不敢輕以一碰,對於宋朝,則狃於盧溝之役劉延慶數萬之眾敗在他手下的事實,很有點藐視。至於郭藥師統率的常勝軍,則更是在他卵翼之下成長的,根本不在話下。燕京失陷以後,他率領奚軍幾次進襲北宋邊境,得到便宜,更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這時他又鉆了西軍已基本西撤的空子,大舉南侵。數萬名奚軍橫沖直撞,一下子就越過盧龍嶺,攻破景州,在石門鎮一戰,打敗常勝軍內老資格的將領張令徽、劉舜仁所部,一時聲勢洶洶。北宋人心大亂,東京朝議也有主張撤出燕山府,仍以白溝河為界的。官家下詔切責燕山路安撫使王安中、副使郭藥師。郭藥師組織反攻,派戰鬥意志旺盛的趙鶴壽、趙松壽弟兄率領所部騎兵埋伏在景州、檀州之間的峰山中。奚軍恃勝猛進,隊伍不整。趙鶴壽、趙松壽看到時機已至,突然從山中殺出,攔腰一擊,把蕭幹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奚軍進銳退速,馬上北撤。趙氏兄弟趁機追擊,幾天中間獲得十分輝煌的戰果,計斬獲三千余級,俘執數千人,招納部屬二萬余眾,活捉奚太師阿魯以下大官十余人,盡得落入蕭幹手中的遼歷朝寶檢玉冊,蕭幹本人狼狽逃走,不久就在內部的火並中被殺。他的部下大將第白得哥攜著他的首級降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