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13頁)

所有他們這些活動,郭藥師完全知道,他采取眼開眼閉、聽之任之的態度,既不予以鼓勵,也不加以限制。這種態度,被他們認為是主帥的默許,而郭藥師的心裏也正要他們這樣認為。

常勝軍中還有以甄五臣、趙鶴壽、趙松壽等親宋的將領為領袖的親宋派。比較起前一派人,他們在軍隊中的資格要淺一點,與郭藥師本人的淵源也沒有那麽密切,但他們是實力派,過去在關外轉戰抗金打過幾個硬仗的是他們,俘獲蕭余慶、強迫郭藥師下決心反正降宋的也是他們。襲燕之役,他們所部受到很大的損失,甄五臣本人及所屬的兩個彪官都在激戰中陣亡。現在這派人就以趙鶴壽、趙松壽兄弟為中流砥柱。遼朝的長期統治沒有把這些漢兒“同化”過去,他們始終不忘記自己是漢人的子孫。入宋以後,踴躍從事,主觀上更希望為母體多立點功勞。就是依靠他們的力戰,峰山一役才能轉敗為功。後來又在邊線上做了不少鞏固邊防的工作,對金人的挑釁,也敢於還擊,幾次打退金人的侵入。軍隊畢竟是一個講究實力的團體,不管張、劉之徒施行了多少陰謀詭計,暗中做了多少手腳,在部隊中的威信卻遠遠比不上趙氏兄弟。中層軍官,如非張、劉的親信或有多年統屬關系的,都願意受趙鶴壽的統轄,爭取立功的機會,而不願跟隨張、劉苟容自安。這種情緒,在士兵之間,就更加普遍了。

趙氏兄弟這派人的勢力受到北宋朝廷的注目。在朝廷中有些官員的心目中,特別在官家的心目中,認為郭藥師和常勝軍是可以依靠的力量,主要就是根據他們這一派人的行動來判斷的。但在郭藥師的內心中,並不喜歡這派人,認為他們並不忠於他個人,也並非唯他之馬首是瞻,然而又不得不依賴他們,把他們看成為一筆與北宋政府,將來也可能與金朝政府討價還價的重要本錢。

截至目前,郭藥師對這兩派人都需要利用,既要讓金朝方面感到有希望把他拉過去,留一條後路,又要讓宣和君臣認為他忠誠可靠,才能不斷提高自己的地位。暫時,他依違於兩派之間,對他們之間露骨的鬥爭,沒有明確地表過態,讓兩派人都認為自己是主帥的心腹,主帥僅僅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與對方敷衍一下,這種復雜的處境,他們倒是諒解的。只有讓兩派人都這樣想,他才能高踞在兩派之上,施展手腕,讓兩派都為他所用,這才是郭藥師作為一個部隊首腦的妙用,這樣才對自己最為有利。

顯然,郭藥師對未來局勢的發展,已經做出幾種可能的估計,但現在就要下結論,還嫌為時過早,他還要觀望觀望,再行定計。目前他最感興趣的是最大限度地擴大軍額,增強實力。他懂得歸根結底,他未來的命運仍要決定於手中掌握的實力,而不是決定於玩弄政治陰謀。他派了自己真正的心腹到部隊去,對新軍實施嚴格認真的訓練,在思想方面,做到了讓他們只知道有郭太尉而不知道有王少保(王安中)、蔡太學(蔡靖)前後兩任安撫使,更不知道在安撫使上面還有譚太尉、童樞密前後兩任宣撫使,讓士兵只知道有同知府(當時郭藥師的正式差使是同知燕山府事)而不知道在同知府上面還有個朝廷。做到了這一步,他才心滿意足,躊躇滿志。

讓兩派在鬥爭中保持均勢,自己才能從中取利。可是隨著金軍南侵之勢日益露骨,這種均勢已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最近前線發生了一件嚴重的事件,就說明了這種新的情況。

有一天,郭藥師攜帶張令徽、劉舜仁、皇賁等將領在燕山東郊圍獵,這在軍隊中本是常事。大夥兒正在躍馬彎弓,放鷹逐犬,極樂盡歡之際,郭藥師忽然被人請回大營去延接兩個身份不明的來客,這件事卻不尋常。有人把它透露給趙松壽,趙松壽也動了疑心,派人加強邊境線的稽查,兩天後果然把那兩名來客截獲了,還在他們身上搜出一封措辭閃爍、含義不明的書函。案件正待審理,忽然郭藥師已經得知消息,立刻派人來把兩名來客連人帶信一起提到軍部去審理了。

這件事引起趙松壽的狐疑,但又不好聲張,連自己的哥哥趙鶴壽也未敢相告。他們兩兄弟的差別在於趙鶴壽更加效忠於郭藥師,不允許對主帥有任何猜測懷疑。趙松壽憋在心裏,憋不住了,也難免要在人前發泄幾句。這件事,終於傳到馬擴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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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擴把這個不尋常的消息告訴童貫時,童貫也大為吃驚。他忽然把右肩聳起來貼到右頰上來拼命搔癢。這原是他在市井裏閭時養成的不登大雅之堂的習慣,做大官後改掉了,但每當驚慌失措時,又會情不自禁地故態復萌。這樣抓了一會兒以後,他詭譎的眼睛裏忽然出現了堅決的表情,猝然發問道:“郭藥師不穩,俺也叠有所聞,只是抓不到他的把柄。今廉訪探訪得實,何不就行迅雷不及掩耳之計,把他除了,大禍可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