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9頁)

在中國,財富是通向高官和權力的必備之物,它能為你打開仕途之門,它能保護你免於受到損害,它能幫助你結黨聯盟,它是與人交往的潤滑油。任何一個高級地方官員,如果不用大量金錢在京中結交當道,他很快就會失去靠山而丟官。在小說《太平天國紀事》中,有一段寫到主人公——供職於常勝軍的一個中國文人——對一些英國人描述他的曾祖父——一個大學士——退休時花了多少錢:

“向皇帝辭行的日期已經定下來了,要保證見到皇帝,他還不得不花錢開路。因為是大學士,他已經是在京城了,因此不必為進京花錢。但是他還得花好多錢,首先是皇城的門衛,其次是紫禁城的門衛,再次是禦殿的侍衛們,打發了這些人之後,他還得打發宮廷內侍、內務府總管大臣、掌儀司郎中、傳導官、總管太監等及其他一些人,這樣他才能到達禦前。”

“如果他拒絕這樣做會怎麽樣呢?”伯吉斯先生問。

“那他就會因為沒有覲見皇帝被指控目無君上、對君不忠,這樣他就很可能被拿問審判,流放邊疆,這是一種活著的死刑;同時他的家產會被悉數沒收。

“我曾祖父花了二十五萬多兩銀子才見到了皇帝。……他給皇帝和皇後送禮花的錢更多。”[40]

有報道說,1895年李鴻章被褫職奉命進京時,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政敵的傷害,被迫在朝廷大臣及其他各色人等中花了一筆800萬兩銀子的巨款——相當於850萬美元。[41]李鴻章得以坐鎮直隸達25年之久,原因之一很可能是他定期向慈禧太後和其他朝廷大臣贈送厚禮。[42]這一現象如此普遍,已經成為官場活動的一部分,因而,在官方記載中,即使有,也很少提到它。然而,這一點從李鴻章的品性、其權位的取得和鞏固、他用財富獲取巨大政治權益的政治智慧、以及他視財富為向權力奮鬥的基本工具等諸方面很容易推測出來。

據認識李鴻章的西方人士描述說,李鴻章的私人生活是很簡樸的。他飲食簡單,習性謹嚴。[43]他在給父親及朋友們寫的碑文中,以典型的儒家思想強調節儉的觀念,因而在西方人士中,他是以貪婪吝嗇而臭名昭著的。[44]盡管李鴻章否認這一指責[45],但是他顯然不願意輕易花錢,除非是花到有用的地方。

有錢就有權,正因為如此,李鴻章才對它孜孜以求。也是出於這同一個原因,他使用金錢時審慎小心,但是一旦需要,他也能慷慨大方。金錢使他通向朝廷的聯絡渠道暢通無阻,也使他得以聘用能幹的幕友。他相信以名利相誘具有廣泛的號召力,這是使人們將其精力貢獻於某一特定目的的最佳刺激物。[46]他支付給幕友的薪金是多少從無知曉,但是其中許多人的確在他手下發了大財。不過,李鴻章得以身居高位、腰纏萬貫並羅致幕友,卻是依賴於三個支柱中的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即他的體格和品質。

李鴻章品性的諸多方面中,最突出的乃是他對做官和獲取名利的強烈願望。這一願望大多數中國人都有,但是對李鴻章而言,做官幾乎就是為了做官,別無他意。

李鴻章20歲北上進京時,在下面這首詩中抒發了他的抱負,同時,也預言了他未來的生活道路:

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丈樓。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

定須捷足隨途驥,那有閑情逐野鷗。

笑指盧溝橋畔月,有人從此到瀛洲。[47]

在本詩首行中,李鴻章表示他年屆20,已為成人,正在去碰運氣。清代以前,外出旅行時隨身帶劍是很普遍的事情。第三行暗示他將成為一代碩儒,遠邁前賢。第四行中用一“侯”字,意味著他想要竭力仿效漢代班超這樣偉大的軍事將領。班超在“三千裏”外的邊境上因抗擊匈奴而被封為“侯”。傑出的學者和政治家常常被比作“驥”,李鴻章也打算踵步前賢。盧溝橋即北京城外著名的馬可·波羅橋(Marco Polo Bridge),許多名人曾從這裏取道進京,取得了彪炳青史的功名,而這正是李鴻章的抱負所在。[48]

在寫於同時的其他詩中,李鴻章更進一步抒發了他的宏偉抱負。他痛惜虛擲了20年光陰,無所事事,說為了有所作為,他必須離鄉赴京,那裏有許多著名學者,他可以跟著他們讀書學習。[49]他將“功”、“名”二字作為奮鬥目標[50],發誓要趁著年輕努力用功,以便能成為達官顯貴。[51]縱觀他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到,除了沒能成為名儒之外,這些詩中表達的其他願望幾乎都實現了。

曾國藩評價李鴻章,說他是“拼命做官”[52]。這一評價的確是中肯的:從1862年李鴻章擔任江蘇巡撫時起,到1901年他辭世時止,幾近40年,除1882年因奔母喪離職數月外,他從沒有離過職。即使在1895—1900年這一段聲名狼藉的時期,他仍舊保留著幾項官職,並期望有一天能東山再起。大多數中國官吏是逃避責任,而李鴻章卻似乎是伸手包攬責任;他從不推卸令人棘手的任務,總是被寄望做創始性的工作。[53]他崇拜韓愈(768—824)[54],似乎也遵循著韓愈的訓誡:面對政敵和公眾的反對,要勇於鬥爭,決不後退。然而,韓愈為之奮鬥的是捍衛儒學,他決不會贊成李鴻章幾乎是為官位的盲目獻身。[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