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9頁)

李鴻章對公眾的感情顯得很敏感,似乎還不時地投其所好。人們會有這種印象:盡管他身為高官且出身世家,但是在他和人民之間卻有某種親密的關系。他施政是嚴厲的,但他又是務實的、有人情味的,雖未免粗暴但治事有方——這些品質一般人是能夠理解的。

在與李鴻章親近的人中,李鴻章是以其熱情親切和富於幽默感著稱的。他的曾侄孫李家煌憑著從先人那裏得來的印象,描繪出他的形象是幽默、快活、機敏的。[80]另一方面,他又以其言詞粗魯(如果不是粗野的話)、性情乖張、傲慢無禮而聞名。他承認自己性情不好,因為這往往讓他吃苦頭,[81]但是對其他毛病他似乎並不想改正。他那粗魯的言詞是用來威嚇與他作對的人的,但是一旦他們予以堅決抵抗,他也會軟下來。他的傲慢無禮根植於其自信,他深信自己聰明能幹,從不認為應該把事實隱藏在虛偽謙和的外表後面。他曾宣稱:“鴻章生平不慣作偽人。”[82]義和團起義期間,一個外國通訊記者對他說,人們普遍認為他是中國唯一一個能夠對付這種局勢的人,他答道:“我亦相信。”[83]

李鴻章謚號“文忠”中的“忠”,意思是“忠誠”,這是李鴻章最主要的品質之一。他以對中國和清統治者的極其忠誠而聞名,他在給朋僚的信函中也屢屢表述之:“我輩受國厚恩,義未可以言去,只有竭力支持,盡心所事而已。”[84]“弟任重事煩,時虞隕越,加以內顧多戚……”[85]

除對朝廷極其忠誠外,李鴻章對朋友、同僚、老戰友、家庭、親戚和老師也忠心耿耿。從西方的、民族的觀點來看,這顯得很荒謬,特別是由於對個人的忠誠乃是中央集權衰落的根本原因。但是,對於受儒學熏陶的、重視文化傳統的中國人來說,這種差異或是不甚明顯,或是二者毫不相幹。重要的東西乃是“仁”,即對人類情感的關心。李鴻章忠於朝廷,正是因為他能忠於朋友。一個人們必須在國家和家庭之間二者擇一的世界,是一個不適於人類居住的世界。秦王朝及其法家曾經主張建立一個這樣的世界,結果被推翻。當李鴻章和沈葆楨考進士時的房師孫鏘銘(蕖田)在浙江遇到麻煩後,李鴻章代為求人,請閩浙總督左宗棠幫助他找些事幹以維持其生計。[86]數月後,李鴻章又致函江西巡撫沈葆楨,看他能否在西江地區(廣西和廣東)幫助孫鏘鳴覓一官職,因為在浙江和江蘇很難找到差事。[87]鎮壓太平軍和撚軍時在李鴻章麾下效力的老兵們經常得到他的幫助,對於那些為國捐軀者,他為其奏請封典,並力圖保證其家屬得到供養:

楊紹銘軍門鼎勛在敝處統帶勛字營,隨同南北征戰,卓著勛勞,今夏在滄州減河防所病故,業為瀝懇聖恩,予謚忠勤,廟子建祠,典禮優厚,足酬藎勚而慰忠魂。惟其身後凋零已極,上有七旬老母,內有孀婦孤兒,兩兄鼎清鼎鼐未可寄命托孤。弟與同營諸統帶劉省三、郭子美等再四籌商,以有功軍國、死綏仗義之人,吾輩不為經紀,何以對亡友於地下?因令楊鼎清等奉其母與忠勤靈櫬回蜀,派郜荻州觀察護送前去。[88]

李鴻章對其發跡之地頗為自豪,對安徽事務及安徽人的生活狀況饒有興趣,對安徽同鄉的生活甚為關切,他捐款支持安徽的工程建設[89],獎掖有才華的安徽人,為其謀官求職[90],對家鄉的愛溢於言表。[91]《廬州府志》的修訂和出版——即《續修廬州府志》——一事由李鴻章之弟發其端,他死後李鴻章親自出面,把家庭其他成員和同府同鄉如劉銘傳等人羅致在一起,共同主持其事。[92]

李鴻章在其一生中表現出的對朋友的忠誠幾乎已經成為傳奇。有一次他寫道,雖然忠誠、誠實為品行端正之根本者,但是一個人如果沒有朋友,則此種品質是不可能得到的。朋友的作用在於指出對方的弱點,故而,朋友之間應當平等相待,交朋擇友則須謹而慎之。朋友的批評與個人完善自己的願望相結合,就可以產生你所盼望的忠誠和誠實。[93]交朋友也是為了在你身處困境時有人能幫你一把,而你也有義務用你的影響去幫助他們。李鴻章是如此堅定地信奉這一原則,以至他甘願冒著丟掉自己職務的危險去身體力行這一原則。在曾國藩彈劾李元度一案中(見第四章),李鴻章從曾幕中辭職而去,這不僅僅是為了援助李元度,也是為了堅持忠於朋友這一原則。可是,這似乎是李鴻章最後一次采取如此堅決的行動。他在辭職期間,顯然開始認識到這種強硬的立場除了使自己受到傷害外,沒有任何益處。考慮到牽涉其間的人之常情,他用一種更為慎重的態度審視了自己的這一行為。他雖然仍會向朋友伸出援助之手,但是他會減輕對各當事人的傷害。1863年6月29日,李鴻章就曾國藩調黃翼升(昌歧)到兩淮地區一事致函曾國藩,決心留住黃翼升(其人為“水師”大將),他是從以下幾方面來辯駁曾國藩的:士氣、戰略,還有……最重要的是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