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贖屍生意

又一個寒冬過去了,次年春天,聽說東廠的主子換了,皇上任命個叫作劉昶的太監擔任東廠提督。便在東廠主子換人之際,典獄長也跟著換了人,這給了楚瀚一個絕佳的機會;他日日打掃廠獄已超過一年,一眾獄卒習慣見到他四處行走清理灑掃,又見他年紀幼小,乖覺聽話,人緣甚好,久而久之,見到他不戴腳鐐了,眾人也不以為意。後來牢房太擠,他便名正言順地“讓”出牢房給新囚犯住著,自己住到廚房後的柴房去了。這時一眾獄卒們誰也沒將他當成囚犯,反倒把他當成同僚一般,拉他一起吃飯喝酒,有事還會找他商量。

他跟一個擅長文書,名叫何美的獄卒成為好友。何美是個二十出頭的白瘦青年,紹興人,家中世代做師爺,因此熟悉繕寫書案。何美見楚瀚年幼,對他十分照顧,當他小弟弟一般。他自然知道楚瀚原是獄中囚犯,有次喝了點酒,一拍胸脯,說要助好兄弟一臂之力,便趁著典獄長換人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獄卒名冊中添上了楚瀚的名字,又將他的名字從囚犯名冊中刪除。楚瀚就此搖身一變,成為正式的東廠獄卒,其余人自然見怪不怪,新來的典獄長自然也全被蒙在鼓裏。盡管廠獄中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但似楚瀚這般由囚犯而轉為獄卒的,倒也少見。

卻說這位新任的東廠提督劉太監不知是無能還是懶惰,雖然仍舊誣陷捕捉了不少文武官員,但過了好幾個月都未曾來廠獄視察,關進來的人也就在獄中蹲著,無人聞問。偶爾獄卒想要邀功,將犯人拉去酷刑拷打,逼其告白認罪,但就算犯人認了罪,在供辭上畫了押簽了名,呈上去後也都沒有下文,漸漸地,眾獄卒也都意興闌珊,懶得去施刑拷問。

廠獄中的犯人因此愈來愈多,百來間都住滿了,許多牢房得同時關了十多個犯人,擁擠不堪。到得夏日,天氣酷熱,整間廠獄有如蒸籠一般,散發出刺鼻的汗臭味、腐爛味、糞便味,眾獄卒都掩鼻不敢進入,只有楚瀚仍舊如常入內清洗牢房,發派食物。黑貓小影子此時已然長成,總是靜悄悄地跟在主人腿邊,楚瀚清掃囚室時,它便在一旁專心追趕蟲鼠。許多囚犯在黑暗中見到一對閃亮亮的金黃眼睛,便知道楚瀚快要來了,連忙擠到牢門邊上哀號,伸手索取食物。

獄卒們因不熟識這新來的東廠提督,摸不清上意,都大感頭痛,不知該將人滿為患的犯人暗中撲殺了了事,還是得盡責地看守著,讓他們無止境地關在獄中?楚瀚也感到自己的差事愈來愈不好幹,開始動腦筋設法變通。

一回,楚瀚和何美閑聊,說起有個名叫王吉的獄卒,家中是幹杵作的。楚瀚靈機一動,想出了個主意。他和何美便約了王吉一起喝酒,秘密討論起這件事來。

何美首先試探道:“咱們獄裏的人實在太多,大家的工作都不好幹。依我說,我們要狠一點兒,就把人撲殺了,省點事兒。”

王吉是個三十多歲的矮胖子,盡管每日家裏見的都是棺材死人,卻也頗有好生之德,臉上露出不忍之色,說道:“這不好吧?這些囚犯現在雖然被關著,日後仍有可能被釋放出獄,若是就此殺了,倒也可憐。”

何美連連點頭,說道:“王兄說得極是。但是他們長年被關在這兒,出獄無期,難道就不可憐了嗎?”王吉瞪眼道:“上頭主子不放人呀,這哪裏輪到我們來說?”

楚瀚道:“兩位哥哥,上面主子是個不管事的,上任後一次也沒來過這兒。我瞧他根本不知道這裏關了多少人,想來也不怎麽在乎。不如我們做做好事,讓犯人早日解脫吧。”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說道:“活的不能放出去,死的總可以吧?”

王吉睜大了眼睛,呆了一陣,這才明白過來,一拍大腿,說道:“使得!我家棺材多得是,送一個進來,把人接出去了便是。”

何美拍掌笑道:“王兄這主意好極!這辦法不但讓犯人解脫了,也給大夥兒方便,何樂而不為?”楚瀚道:“只是我們得嚴密保守這個秘密,絕對不能泄露了出去,不然大夥兒都脫不了幹系。”王吉和何美一齊點頭,連聲稱是。

三人說得投機,便決定放手一試。他們挑了一個關禁已久的犯人,名叫李東陽的,聽說是個進士出身,被人無端栽了個貪贓的罪名,落入廠獄成為囚犯,一關便是五六年。

這日楚瀚借口上面要拷問李東陽,將他帶出牢房,來到刑房之中。楚瀚請何美守在門外,關上刑房的鐵門,悄悄說道:“李大人,小人有一事相告,還請大人勿疑。”當下說了要他裝死逃獄的計劃。

李東陽只道自己又有一頓好打,不料楚瀚竟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又是吃驚,又是欣喜,他在這廠獄中生不如死,楚瀚就算是要謀害他的性命,也比繼續蹲這苦牢要好得多,當下便一口答應了,並告知楚瀚自己家在何處,家中有些什麽人,議定在三日之後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