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善心保赤(第3/4頁)

這一日,紀宮女就將臨盆。楚瀚對這等事情自然毫無經驗,那天晚上他來到安樂堂時,見紀宮女已請了一個早年被貶到安樂堂、有接生經驗的老宮女,來此幫她接生。楚瀚雖是個“宦官”,那老宮女仍將他趕了出去,要他在門外等候。

楚瀚在門外走來走去,只聽得紀宮女在屋中喘息呻吟,顯然極為痛苦。老宮女不斷安撫道:“再忍忍,再忍忍。還早呢!”

楚瀚仿徨不安,手心出汗,只聽屋內紀宮女的喘息愈來愈粗重,呻吟也愈來愈淒厲,生產過程艱難漫長,似乎永無止境。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才聽老宮女道:“可以了。現在你得用力蹦了。”接下來傳出的不是喘息呻吟,而是慘叫了。那老宮女忙道:“別叫,叫有什麽用!愈叫愈分散了力氣。聽我數到三,用力蹦!”

楚瀚只聽得心驚肉跳,一顆心怦怦亂跳,只能勉強壓抑心頭的焦慮憂急,繼續等候,最後終於聽那老宮女道:“很好,很好!就是這樣。是了,是了,頭出來了!再蹦!”接著便聽紀宮女長長籲出一口氣,屋內響起了嬰兒的哭聲。

此時正是三更時分,老宮女開門對楚瀚道:“快進來幫手!”楚瀚正在外面探頭探腦,聽她呼喚,只嚇得跳了起來,連忙答應,沖入房中。

老宮女命楚瀚端過裝了溫水的木盆,自己將初生嬰兒放入盆中清洗。楚瀚見那嬰兒黑黑瘦瘦,全身血跡,半截臍帶還連在肚子上,模樣十分嚇人,只看得頭皮發麻。

紀宮女在炕上虛弱地問道:“嬰兒可好?”老宮女沉聲道:“是個男娃娃。”楚瀚這才注意到,水盆中的確實是個男娃娃。

老宮女將嬰兒清洗幹凈了,用布包起,交給楚瀚抱著,自己去替紀宮女沖洗穿衣,扶她躺好。老宮女知道這事情幹系不小,不敢多留,處理完後,便匆匆去了。

楚瀚從來沒有抱過初生嬰兒,不禁有些著慌,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團繈褓,眼見那嬰兒皺起小臉,似乎便要哭泣,連忙輕輕搖晃,口中哄道:“不哭,不哭!”但嬰兒仍舊哭了出來,人雖小,聲音卻十分洪亮,直哭得楚瀚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紀宮女聲音微弱,說道:“請你把孩子抱過來,讓我喂他。”

楚瀚將嬰兒抱到炕邊,紀宮女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雙手接過孩子,望著他的小臉,低聲道:“真像!”

楚瀚心想:“真像誰?像萬歲爺嗎?”他回想成化皇帝的臉容,皮膚白白嫩嫩,臉頰浮腫,雙目無神,唇厚皮松;而眼前這小嬰兒幹幹皺皺,膚色紫黑,雙目緊閉,如何也瞧不出他跟皇帝有什麽地方相似。

他正疑惑時,紀宮女已將孩子放在胸前,開始喂奶。楚瀚離開炕邊,忽然聽見窗外傳來極細微的聲響,似乎有人碰觸到了屋旁小樹的枝葉。他心生警覺,一個箭步搶去窗邊,但見黑影一閃,一個人影快捷無倫地疾奔而去,消失在轉角。楚瀚心中大驚,這人身法靈巧,顯然輕功極高,而且似曾相識。

他勉強鎮定下來,想了許久,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這才憶起:“我在揚大夫家中養傷時,有次大夫來我房中替我換藥,談起我的身世,我忽然警覺窗外有人在偷聽,但一轉頭往窗口望去,那人影便消失無蹤了。揚大夫以為是他家小廝經過,但那身法絕非尋常人物。難道剛才窗外那人,跟出現在揚家的是同一個人?莫非從那麽多年前開始,便有人在跟蹤監視我?我怎的一點也未曾警覺?”

他心中雖懷疑,卻畢竟無法確定,只能祈求是自己眼花多心,或希望那人並不是萬貴妃的手下。但如果自己並未看錯,卻又如何?那人若真是萬貴妃派出來的眼線,回去向萬貴妃報告紀宮女生子之事,萬貴妃定會火速派人趕來“善後”,這對母子性命定然不保。他心知紙是包不住火的,宮中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不少宮女宦官充當萬貴妃的眼線,皇子誕生這等大事,即使在偏遠的安樂堂中,也不免會傳到萬貴妃的耳中,只是時間遲早罷了。而事情一旦爆發,自己很可能也會被牽連在其中。此時此刻,他該怎麽做才是?

楚瀚站在窗前,望向迷蒙的夜色,回想起童年的經歷:舅舅收留了孤弱無依的他,即使上官家和柳家對自己充滿敵意,舅舅始終盡力保護他,直到舅舅離村身亡;揚大夫收留重傷瀕死的他,當梁芳帶著錦衣衛來搜索拿人時,揚大夫也不曾將他交出,只說自家這兒沒有欽犯。如今自己是世間唯一能保護紀宮女和她的孩子的人,自己又怎能舍棄她們?

他回過頭,望向紀宮女,但見她疲憊的臉上滿是慈愛,嘴角帶著一抹微笑,低頭望向懷中的嬰兒。楚瀚陡然意識到這對母子是多麽地珍貴,又是多麽地孤弱。他知道自己絕不能置身事外,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萬貴妃下手荼害這對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