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湖口大捷到天京內訌

曾國藩組織了湘軍,臨出發時發布了《討粵匪檄》。檄文中根本沒有提到忠君愛國。曾國藩強調的是太平軍的殘忍,說他們丟棄了千年禮教,所以必須要討伐他們。

為何不提忠君愛國?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君是誰?是從東北入關的滿族皇帝。哪個國?自然是以滿族為中心的政權。但是,君和國都一直在統治和壓迫著占中國人口絕大多數的漢族。一般漢人都對滿族及其政權抱有反感,太平軍的造反對一般老百姓反而是件快事。曾國藩害怕太平天國的行動會引起一般漢族的共鳴,所以特別指出他們不尊重和破壞漢族傳統文化,信奉外來基督教,違背人倫。這樣的檄文對保守的、具有強烈排外思想的士大夫階層當然會起一定的作用。

從發布檄文、離開衡州以來,已經過去兩年半了,期間發生了許多令人懊惱的事,比如靖港的恥辱。靖港位於長沙與洞庭湖間,是湘江岸邊一座城市,當時已為太平軍所占領。長沙因上遊湘潭和下遊靖港均為太平軍所控制,孤立無援。

“要先奪回湘潭!”禮聘來的幕僚彭玉麟提出這主張。

武昌是天下肚臍,應當盡可能一步步向它逼近,因此,曾國藩希望繼續北上。向南奪湘潭,在形式上等於後退。

“要奪回城池,最好還是以北面靖港為目標。”曾國藩道。

“若攻打下遊的靖港,則長毛賊上遊的援軍便會立即南下回援,目前應當南下,由我來率領先頭部隊”彭玉麟建議。

彭玉麟與褚汝航、夏鑾、楊載福等水師軍官,由原路南下。陸路由塔齊布指揮。時間是陰歷四月一日(陽歷四月二十七日),即“泥城之戰”之後二十天。

原先的打算是,第二天曾國藩率將士南下,但曾國藩改變了主意。不過事實上,他本來就想北上的。他認為,不攻打靖港是考慮到敵人的援軍會很快從湘潭跑來,但如今彭玉麟等人已南下,湘潭的敵人不可能來援救靖港,靖港得不到援軍,自然唾手可得。因此,他違反了作戰計劃,這是一種企圖搶攻的行為。但曾國藩這次搶攻靖港以失敗告終。

曾國藩生長在水鄉,卻不知水的可怕。這一年羅霄山脈、雪峰山及南嶺群山上的積雪融化的比往年早,湘江水位猛漲,水流湍急,而且從表面上還看不出水力的強大。曾國藩準備用四十只兵船組成的船隊攻打靖港。靖港太平軍由石貞祥指揮。湘軍船隊直奔靖港陡岸,準備登陸,但水流過急,船只無法控制,沒有靠岸,而是直接被水沖走,過了靖港。

靖港太平軍早已準備小船,等待著在岸邊迎擊湘軍,但湘軍兵船誤測水流,從他們面前越了過去。太平軍小船一齊劃動,跟在後面追擊。戰爭一開始就變成了太平軍在“追擊敗敵”。上遊追擊的一方當然占絕對優勢,太平軍準備做防禦用的火箭等物,成了進攻的武器。湘軍兵船中了火箭,立即為大火包圍,將士們急忙棄船登岸,爭先恐後,四散逃跑。湘軍因此潰散。

“不準逃!敵人人數不多,他們沒有援軍。打!逃跑者斬!越過這根旗杆的斬!”曾國藩把旗杆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道。

但是,潰兵作鳥獸散,無法制止。

“我半年心血、一生名望,盡毀於此!”

絕望的曾國藩在銅官渚(靖港對岸)投身湘江,被屬員章壽麟趕忙救起,才保住一命。曾國藩大敗未死,在長沙南門外高峰寺休養,但街談巷議仍傳到他耳裏:“在銅官渚哪是投水自殺?那是曾國藩在演戲!……”

曾國藩原本在高峰寺寫了遺書,但最後他沒有自殺,因為湘潭傳來了捷報。湘潭太平軍由林紹璋指揮,但看來他未得人和,廣西的老兵和湖南新招募的士兵間發生了內訌,死了數百人。湘軍折損了守備張萬邦,但奪回了湘潭。由此,曾國藩知道,太平軍並不像以前傳說的那麽團結。看到前途有希望,他這才打消自殺的念頭,忍受人們的指責,等待機會的出現。

半年後,湘軍從太平軍手中奪回了武昌。

北京正為雪片般傳來的戰敗報告意氣消沉,接到收復武昌的快報,鹹豐帝和大臣們不禁面露喜色。朝廷決定任命曾國藩為湖北巡撫,但被曾國藩辭退了。按照慣例,朝廷將再次下旨,要求他就任,但這次不是,而是下了另一道旨:賞兵部侍郎銜。

曾國藩服喪辭職前就已是禮部侍郎,所以這絕不能說是提升。不僅如此,所謂“銜”,意味著“待遇”。

“早知這樣,還不如接受湖北巡撫的職務。”幕僚中有人說。

巡撫是一省長官,在軍政上具有決定權,並擁有直屬軍隊,實際上在省內代行皇帝大權。

“這不是很好嗎!我還在服喪期間,再說,當上湖北巡撫,對東征很不方便,皇上大概是考慮了這個問題。”曾國藩用這些話來安慰身邊的人。要去南京,必須經過江西、安徽和江蘇,僅有一個湖北省長頭銜,確實不便。“還是這樣好!”他也這麽勸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