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馬

香港談判就此開始。

和知仍舊大談日本人的“東亞主義”,說你們別再指望著歐美幹涉了,他們不可能來救你們的,還是“東亞事東亞人自了之”,我們中日之間自己講好就行了。

蕭振瀛立刻接過話題:這個我贊成。

可現在的問題是,我是弱國,你是強國,我受你欺負呢,如果中間沒個保人,咱們沒法子面對面談。

和知一愣,對此他確實沒有辦法反駁。

蕭振瀛卻又話鋒一轉。當然了,要是你們真的有談和誠意,不要第三國介入也可以,此事若成,那就是“東亞主義之大成功、大勝利及大收獲,其重要性尤在一切之上”。

和知被吸引住了。那你說說,我們該如何表現誠意呢?

蕭振瀛並不說日本人的誠意,他說中國人的誠意。

我們中國從不騙人,做敵人徹底,做朋友也徹底,將來一定會做到“中國人愛日本如愛中國,同時日本人愛中國亦應如愛日本”。

這是典型的蕭振瀛風格。每一句都不是場面官話,都像是聊家常時,從心窩子裏掏出來的體己話,但每一句又都切中要害,讓你不跟著點頭都不行。

別說和知了,就是土肥原坐在對面,恐怕也只有睜著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份兒。

最後終於歸結到實質方面。蕭振瀛所要的誠意是:你們正在進攻武漢,大戰方酣,我們怎麽可能作城下之盟呢。現在最緊要的事,就是放下你們手中的槍,然後再“恢復‘七七事變’前之狀態”。

和知從前也是個“地方上的強硬派”,後來以聯隊長的身份參加淞滬會戰並吃足苦頭,早就沒了那種找機會就要跟你幹上一架的勁頭,變成了一個“穩健派”。

聽了蕭振瀛的話,他連連點頭,可當著蕭振瀛的面,他也說出了自己的苦衷:日本朝野各方,願意作出較大讓步的沒有幾個,主張硬幹到底的人倒是不少。

和知決定回東京向軍部進行匯報。他雖料知此行必然會遭遇困難,但還是向蕭振瀛表態要盡全部努力,以獲通過。

看上去,談判進展似乎還比較順利。在了解和知的態度後,連蔣介石都認為,這事恐怕還真的能成。

蔣介石開始為和談成功作準備,關於停戰和撤兵的要點都初步確實下來,甚至孔祥熙也在他的同意之下,著手起草“和平宣言”和“停戰協定”有關草案。

然而,蔣介石原先的顧慮和猜測證明也是對的。不挨上重重一棒,日本人是絕不會輕易軟下來的。

當和知返回香港時,“恢復‘七七事變’前之狀態”沒變,卻在上面加了七項“諒解”。

這七項“諒解”裏面,不僅包括簽訂“防共軍事協定”、在中國國土上駐兵、承認“滿洲國”,而且還口口聲聲地要你進行“政府改組”。

顯然,“恢復”是假,“諒解”是真。

和知自己也知道這些要求很過分,所以一個勁兒跟蕭振瀛解釋,說我沒騙你,上次的確可以“恢復”來著,不過當時只有參謀本部的多田駿次長同意,這一次的“恢復”加“諒解”,則是得到了近衛內閣全體成員的一致通過。

之後,他又說雙方仍能就“諒解”進行協商,甚至他還將為此通知武漢前線的日軍,不襲擊夜間飛機,以便談判代表可以在香港和漢口之間自由往來。

任你怎麽瞎叨叨,說出花來,蕭振瀛的回復也只有一句:超出前談範圍,不能答復。

性質變了,你再怎麽分辯都是徒勞。

日本人出爾反爾,讓蔣介石陷入矛盾之中。條件當然還可以再談,關鍵是一旦答應了“和”,則覆水難收。

他對日方的真實用意再次產生了懷疑:板垣輩所謂的“求和”,說不準還是一個陰招吧?

蔣介石的懷疑隨即得到印證,第二十一軍從廣東大亞灣登陸了。

再也不能相信日本人的那些“誠意”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只有持久抗戰,使之不能撤兵,才是唯一上計。

蔣介石在摸到對方底牌之後,立刻下定決心,將香港談判一刀斬斷,日本軍部策動的“蕭振瀛工作”隨之壽終正寢。

這條線一斷,板垣只好再去檢查別的魚鉤。

外相宇垣在未下台之前,曾專門花力氣主攻過孔祥熙,當時稱之為“宇垣工作”,現在得撈上來看看魚兒有沒有上鉤了。

時任行政院院長的孔祥熙雖然不是“低調俱樂部”成員,但他代表著重慶臨時政府的另一股主和潮流。尤其在武漢失守後,面臨的一大堆困境差點沒把“孔方兄”給逼死。

武漢廣州都沒了,海岸線全被封鎖,爭取國際援助已有如畫餅充饑,實在看不出有多大可能性,而國內財政又極度困難,都快要到揭不開鍋的程度了。

老孔是一直撥拉算盤珠子的,他最清楚,以前中國的財政收入主要依賴於海關稅收,如今這些都成了浮雲,今後的日子可怎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