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光復,李泌歸山(第3/4頁)

可是,肅宗卻不想放李泌走。他說:“朕與先生共歷憂患,如今正要同享安樂,為何這麽快就要走呢?”

“臣有五條不可留的理由,願陛下準許臣離開,讓臣免於一死。”李泌的態度異常堅決。

“哪五條理由?”

“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資治通鑒》卷二二〇)

李泌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就在長安光復後的這幾天裏,肅宗為了表示對他的感激和信任,便天天拉著他一塊飲酒,每晚還與他“同榻而寢”。天下有哪一個臣子,敢心安理得地享受這樣的恩寵呢?如此絕無僅有的深寵,又豈能不讓宮中的各色人等眼紅?

別人暫且不說,就在幾天前,負責掌管宮禁大權的宦官李輔國就假惺惺地要把宮中的符契鎖鑰交給李泌。當然,李泌說什麽也不肯接受,並極力向肅宗聲明——只有李輔國才是執掌宮禁之權的不二人選。後來肅宗發話,李輔國才作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把那些東西收了回去。

李輔國此舉醋意十足。李泌很清楚,無論外朝還是內廷,像李輔國這樣對他又妒又恨的人絕不在少數。倘若不盡早脫身,日後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面對李泌列舉的五條不可留的理由,肅宗無力反駁,只好悻悻地說:“朕困了,趕緊睡覺,此事改日再議。”

李泌卻不依不饒:“陛下今日在臣的臥榻之上,尚且不同意臣的請求,何況來日在禦案之前?陛下不讓臣走,就是殺臣!”

肅宗搖頭苦笑:“沒想到卿會如此懷疑朕,像朕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殺害卿呢?莫非卿把朕當成了昏君?”

“正因陛下尚未殺臣,臣才能提出要求;倘若真到了那一天,臣還有什麽話好說!再者,殺臣者並非陛下,而是臣方才列舉的五條理由。一直以來,陛下待臣如此之厚,臣有些事情尚且不敢進諫,何況天下安定之後,臣就更不敢開口了。”

肅宗一臉不悅,沉默良久,才緩緩地說:“卿是怪朕沒有聽從你的北伐之謀吧?”

“非也!”李泌鼓起勇氣說,“臣所不敢言者,乃建寧王也。”

肅宗一怔,隨即俯首長嘆:“建寧,朕之愛子,自小英勇果敢,馬嵬北上時建有大功,朕豈能不知!可正因為他自恃有功,遂被小人所教,欲加害其兄長,圖謀儲君之位,朕為了顧全社稷大業,不得已而除之,卿難道不知朕的苦衷?”

“假如建寧王真有不軌之心,廣平王必然會心生怨恨,可事實並非如此。廣平王每次和臣說起建寧的冤情,無不痛哭流涕,悲不自勝。臣只因決意要走,才敢跟陛下談及此事。”

肅宗聞言,臉色越發難看,可嘴裏還堅持說:“你不知道,建寧曾在深夜潛入廣平府邸,企圖行刺。”

李泌冷笑著說:“這種話都是出自讒人之口,像建寧王如此孝順友愛、聰明智慧之人,豈能做出如此卑劣而愚蠢之事!陛下應該還記得,當初您曾想任命建寧王為元帥,是聽了臣的諫言,才改任廣平。如果建寧真有奪嫡之心,一定會因此記恨於臣,可他非但不記恨,反而認為這是出自臣的忠心,待臣愈發友善。僅此一事,陛下便足以鑒察其心。”

聽到這裏,肅宗的兩行清淚已經奪眶而出。他無言以對,只好連連擺手說:“先生說得對,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有道是既往不咎,朕不想再聽了。”

“臣之所以提起此事,非咎既往,而是希望陛下謹慎將來……”李泌看了看肅宗,心裏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下面的話,最後還是把心一橫,朗聲說道:“昔日武後有四個兒子,長子是太子弘,當時武後企圖臨朝稱制,對李弘的聰明十分戒懼,遂將其鴆殺,立了次子雍王李賢。李賢擔心步李弘之後塵,常懷憂懼,便寫了一首《黃瓜台辭》,希望以此感動武後。可武後不為所動,最後還是將李賢賜死於黔中。《黃瓜台辭》說:‘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如今陛下已然一摘,慎勿再摘!”

肅宗大為愕然,說:“怎麽會有這種事!你把這首辭抄下來,朕當留在身邊,以便隨時警醒。”

“陛下只要記在心裏就行了,何必形之於外!”

李泌知道,今天這一席話,讓身為皇帝的李亨極為難堪,可他如果不在臨走之前把這番逆耳忠言說出來,廣平王李俶就很可能會有性命之憂!因為肅宗寵幸張良娣,而張良娣又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她不但自己想正位中宮,而且一心想把她的兒子拱上儲君之位。因此,當她和李輔國聯手除掉建寧王李倓、逼走李泌之後,接下來必然會把矛頭指向廣平王李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