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法之爭的背後(第2/4頁)

百官聞言,心裏都在問候常袞的祖宗,可表面上還是保持沉默,不想得罪這個首席宰相。唯獨崔祐甫再次無視常袞的權威,冷笑著說:“先帝遺詔,並無朝臣和庶人之別。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是替朝廷做事的,哪一個不是‘吏人’?所以百官皆應遵從遺詔,一律服喪三日。”

常袞開始咬文嚼字:“按照古人的釋義,‘吏’即‘胥吏’的簡稱,專指官員自行任命的僚屬,豈能與公卿百官相提並論?”

崔祐甫寸步不讓:“《左傳》中有一句話,叫‘委之三吏’,其中三吏即指三公。難道史書上常說的‘循吏’、‘良吏’,也是指‘胥吏’不成?”

常袞發現自己掉書袋比不過崔祐甫,趕緊轉移方向:“禮法不外乎人情。當今公卿大臣,皆世受皇恩,若與尋常百姓同遵庶民黔首之禮,於心何忍,於理何安!”

崔祐甫再次發出冷笑:“常大人堅持這麽說,將置先帝遺詔於何地?倘若天子旨意猶能隨便改動,天下還有什麽不能改的?”

常袞勃然作色,怒斥崔祐甫沒有人臣之禮。崔祐甫毫不示弱,指責常袞肆意曲解遺詔。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頓時吵得不可開交。

新君李適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心裏大為不悅,隨即宣布會議解散。

常袞和崔祐甫如此撕破臉面、當眾死磕,難道僅僅是單純的禮法之爭嗎?

如果你這麽看,那就把政治看得太簡單了。

在中國古代的官場上,幾乎每個朝代都會爆發程度不同的禮法之爭,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權力之爭。換句話說,所謂的祖宗禮法,往往只是政客們用來爭權奪利的工具罷了。

常袞和崔祐甫之爭,當然也不會例外。

其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常、崔二人的矛盾由來已久。

說到矛盾的起因,就不能不提唐朝宰相制度在安史之亂後的變遷。

玄宗時期,宰相班子主要由中書省的最高長官中書令、門下省的最高長官侍中以及一些掛有“同中書門下三品”銜的六部大臣構成;而在初唐時期作為當然宰相的尚書左、右仆射,此時基本上已被摒出宰相之列。從安史之亂起,為了適應急劇變化的形勢,李唐朝廷開始把中書令、侍中這兩個職銜拿來加授給一些功臣元勛,使得這兩個宰相職位逐漸有了虛銜的性質。到了代宗大歷二年(公元767年),李唐朝廷進一步將中書令和侍中升格為正二品(原為正三品),從此這兩個職銜就徹底變成了虛銜。

相應地,原中書、門下兩省的副職——中書侍郎和門下侍郎,也由正四品升格為正三品,成為兩省的最高長官。此後,唐朝的宰相通常就由中書侍郎和門下侍郎分別加“同平章事”銜來擔任,其他的低階官員(四品或五品)只要加“同平章事”銜,也可不問資歷,直接拔擢進入宰相班子。

很顯然,這樣的變革很大程度上是出於當時政治環境的需要。戰爭和叛亂此起彼伏,朝廷權威受到很大削弱,中樞政治的運作再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按部就班了,因此必須形成一套靈活簡便的新的宰相制度,以便皇帝能夠在必要的時候破格提拔一些有能力的低階官員,讓他們進入帝國的權力核心。

現在,我們再回頭來看看常袞和崔祐甫之爭的起因。

大歷十二年(公元777年)春,代宗除掉了弄權宰相元載;四月,楊綰以中書侍郎銜入相,常袞以門下侍郎銜入相;七月,楊綰突然病逝,隨後中書侍郎一職便長期處於空缺狀態。在此情況下,崔祐甫作為一名老資格的中書舍人(正五品上),便自然而然地接手了中書省的政務,無形中就成了中書省的實際長官,雖無其名,卻有其權。

與此同時,常袞也取代楊綰成了首席宰相。在他看來,區區中書舍人崔祐甫是沒有資格掌管中書省的,於是很快就接管了中書省的政務。

崔祐甫被打回了原形,當然是憤憤不平。

大歷十三年(公元778年)六月,司空朱泚向代宗呈報了一則祥瑞,說他一個部屬的家裏竟然出現了貓鼠同窩的奇異景象——有一只母貓把一只小老鼠當成了自己下的崽,天天用乳汁無私地喂養小鼠。朱泚說,這真是開天辟地以來聞所未聞之事啊,若非皇帝聖德廣大,豈能有如此貓鼠和諧之祥瑞!

常袞聞訊,立刻率領文武百官入朝恭賀。

滿朝文武中,只有一個人發出了不和諧音。

這個人當然就是崔祐甫。

他當著常袞和百官的面說:“萬物若違背自然,即為妖孽。貓抓老鼠是天職,如今卻為老鼠哺乳,這難道不是妖孽嗎?有什麽值得慶賀的?朝廷應該做的事,是借此反省,看監察部門是否放縱了貪官汙吏,看邊防部隊是否盡到了禦敵的職責,這才是順應天意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