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很堅挺,現實很疲軟

本來,在德宗李適的心目中,淮寧節度使李希烈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可造之才。他相信假以時日,李希烈完全有可能成長為像郭子儀那樣的帝國功臣。

當初李希烈自告奮勇請求討伐梁崇義,德宗別提有多高興了,多次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贊李希烈,說他心憂天下,忠勇可嘉。但是聽到這樣的贊語,卻有好幾個大臣不以為然,比如宰相楊炎,還比如黜陟使(負責考察地方官員的中央特使)李承。

當時,李承恰好從淮寧視察回來,對李希烈的野心已經有所察覺。他憂心忡忡地對德宗說:“李希烈此役必能建立戰功,可問題是,在此之後他很可能會居功自傲,不服從中央。到時候,朝廷恐怕還要對他發動第二次討伐。”

德宗當時根本就聽不進去

可現在,他終於明白——李希烈的所謂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一旦他具備足夠的實力,必將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同年九月九日,亦即剛剛加授李希烈為同平章事的兩天之後,德宗便任命李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讓他趕赴襄陽接管梁崇義留下的地盤。

李承臨行前,德宗提議要讓禁軍護送他去,可李承卻婉言推辭了。

在他看來,李希烈現在剛剛占領山南東道,立足未穩,肯定不敢跟朝廷翻臉,如果他帶著禁軍前去,勢必引起李希烈的猜疑和恐慌,甚至會迫使他鋌而走險。

所以,李承決定單騎赴任。他知道李希烈肯定會視他為眼中釘,但是他相信,在目前的情勢下,李希烈還不敢把他怎麽樣。

不出李承所料,當他帶著朝廷的任命狀到達襄陽時,李希烈盡管恨得牙癢,卻不敢輕易動手,只把他軟禁在賓館裏,百般威脅,千般恐嚇,企圖把他嚇回長安去。可李承知道李希烈只是在虛張聲勢,所以不為所動。

到最後,李希烈實在是拿這個新任的節度使沒轍,只好在襄陽全境縱兵大掠一番,才悻悻然引兵而去。

李希烈大軍雖然撤走,但卻留了一個將領在襄陽,名義上說是留守軍隊物資,實際上是在襄陽插了根釘子。李承接管襄陽軍府後,差不多用了一年時間才讓軍政事務重新步入正軌。同時,李承也派出心腹數度前往許州和蔡州,暗中收買了李希烈的幾個親信,準備尋找機會幹掉李希烈。

至此,德宗朝廷與李希烈的關系已經走到了一個危險的邊緣,表面上雖然相安無事、波瀾不驚,但背地裏卻是劍拔弩張、暗流洶湧。

從建中二年冬天起,唐朝政府軍與叛亂諸藩展開了第二階段的較量。令德宗甚感欣慰的是,官軍在戰場上又取得了節節勝利。

先是在這年十一月初,朔方將領唐朝臣等人在徐州大破淄青和魏博的軍隊,一舉打通了被封鎖達半年之久的江淮運輸線。緊接著在建中三年(公元782年)正月,馬燧等部又在洹水大敗田悅的魏博軍,斬敵二萬余級,俘虜三千多人。

田悅帶著殘部一千余人,連夜逃回老巢魏州,守城大將李長春卻閉門不納。

很顯然,李長春是想等官軍殺來後舉城投降。可直到第二天早上,李長春還是沒等到官軍,只好打開城門。田悅在城外凍了一夜,勃然大怒,一進城就殺了李長春,然後命令部眾全部登城據守。

然而,此時的魏州城內,僅余士卒數千人,而且士氣極為低落。尤其是那些陣亡將士的家屬,更是哭天搶地,滿街哀嚎,搞得整個魏州城人心惶惶。

田悅大為憂懼,這是他繼任節度使以來遭遇的最嚴峻的一次信任危機。他意識到,如果不能盡快安撫人心、重振士氣,說不定還沒等官軍來攻,士卒們已經把他的腦袋砍下來獻給朝廷了。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危急時刻,最能考驗一個領導駕馭人心的本事。處理得好,還有機會從頭再來;處理不好,身家性命隨時可能玩完!

那麽,田悅能渡過這次信任危機嗎?

作為田承嗣的侄子,田悅能夠把田承嗣的一幫兒子通通比下去,被田承嗣選為接班人,當然是有一些過人之處的。

逃回魏州的當天,田悅就在節度使府門口召集軍民訓話。他騎在馬上,把自己的佩刀高高舉過頭頂,聲淚俱下地說:“田悅不成器,當初承蒙淄青、成德兩位世伯(李正己、李寶臣)舉薦,繼承了伯父的事業。如今,二位世伯已經過世,他們的兒子(李納、李惟嶽)卻不能子承父業,我不敢忘記二位世伯大恩,決心保舉他們的兒子,所以才不自量力、對抗朝廷,以致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連累了父老鄉親,這都是我一個人的罪過。田悅上有老母,不能自殺,只希望諸公能用我手裏這把刀,砍下我的首級,打開城門獻給官軍,自取富貴,不要和田悅一起陷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