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勒緊了褲腰帶

新年的正月初一,德宗朝廷大赦天下,同時把年號改為“貞元”。

此前的“興元”年號僅僅使用一年就被拋棄了。新年號的這兩個字,出自《周易》,是“貞下起元”的縮略,有嚴冬已過、春天來臨之意,本來是表示天道人事的循環往復、周流不息。而在德宗君臣這裏,當然是希望“貞元”二字能讓歷盡劫波的大唐帝國在新的一年裏否極泰來、浴火重生……

帝國能不能在新的一年裏否極泰來目前還難以斷言,但帝國的前宰相盧杞確實是要時來運轉了。德宗的大赦令一頒布,他就從新州(今廣東新興縣)司馬的任上被調往吉州(今江西吉安市)擔任長史。

雖然在帝國遼闊的版圖上,從新州到吉州就像是蟲子蠕動了一小步,但是這一小步卻是一個意味深長的信號。

盧杞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號。

他知道,德宗很快就要重新起用他了,於是逢人便說:“我必定會再次入朝。”

果不其然,短短幾天後,德宗就又命中書省起草一道詔書,準備把盧杞從吉州長史任上擢升為饒州(今江西波陽縣)刺史。

很顯然,這絕不是蟲子在版圖上蠕動,這是一個前宰相鹹魚翻身的三級跳——只要再一跳,他就能跳回帝國的心臟,重新當他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風光宰相!

負責起草詔書的給事中袁高意識到事情不太對頭,立刻去找現任宰相盧翰和劉從一,說:“盧杞為相期間,導致鑾駕播遷、海內瘡痍,為何突然又獲升遷?請兩位宰相向皇上反映。”

向皇上反映?

說得倒輕巧!

面對這個不自量力、多管閑事的袁高,盧翰和劉從一不約而同地在心裏苦笑。

在這兩位現任宰相看來,盧杞這家夥固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可問題是人家跟皇上感情好啊,你能拿他怎麽辦?再說了,你一個小小的給事中,只管認真寫你的詔書就好了,何必操那份閑心呢?而且皇上也不是那麽好勸的人,他親自下的命令,別說是你袁高,就是我們哥倆,也萬萬不敢跟他討價還價。

毫無疑問,盧翰和劉從一都是明哲保身的人,他們信奉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世哲學,要他們冒著得罪皇帝、丟掉烏紗的危險去諫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很快就繞開袁高,另外找人替德宗草擬了詔書。

正月十九日,詔書發下,袁高卻憤然扣下詔書,硬是不讓中書省頒布,並親自去找德宗,痛心疾首地說:“盧杞是大奸大惡之人,文武百官都視他為仇敵,六軍將士恨不得生吞其肉,這樣的人豈能復用?”

盡管袁高敢於犯顏直諫,但他畢竟人微言輕,所以根本改變不了德宗的想法。

同日,左補闕陳京、趙需等人又聯名上疏,說:“盧杞三年擅權,朝綱一片紊亂,此乃天地神祇所共知,若皇上定要寵任此巨奸,必失天下萬民之心。”

正月二十一日,袁高又在朝會上公開諫諍。德宗強忍怒火,說:“盧杞不是已經經過兩次大赦了嗎?”言下之意,有再大的罪也可以赦免了。

袁高說:“大赦只是赦免他的刑責,並不表示他就能當刺史!”

陳京等人也群起而諫,說:“盧杞當權時,百官常感刀在頸上,一旦復用,奸黨必將得勢逞兇!”

“放肆!”忍無可忍的德宗終於發出一聲狂怒的咆哮。

左右侍者從沒見過天子發這麽大的火,頓時嚇退了好幾步。剛才還群言洶洶的諫諍者們也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臉上都是一片驚惶之色。

所有諫諍者中,只有陳京一個人依然梗著脖子,對袁高、趙需等人大聲說:“你們不要退縮,此乃國家大事,我等當以死相爭!”

以死相爭?

德宗李適萬萬沒想到,復用盧杞竟然會招來如此浩大的反對聲浪,而且鬧到了“以死相爭”的地步!雖然出面反對者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但誰敢斷言他們背後沒有宰相或大臣的支持呢?

在一陣難挨的沉默過後,德宗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朝會解散。

細心者不難發現,天子臉上的怒氣已經自動消解了許多。

也許,意識到眾怒難犯的天子準備要作出讓步了。

第二天,德宗召見了盧翰、劉從一、李勉三位宰相,想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德宗看了看他們,小心翼翼地問:“讓盧杞去小一點的州當刺史,你們認為如何?”

盧翰和劉從一面無表情,沉默不答,只有李勉開了口。他淡淡地說:“陛下要用盧杞,就算是大州亦無不可,但結果必然是天下失望!”

天下失望!

沒有什麽比這四個字更能代表宰相的態度了。

德宗感到了深深的無奈。數日後,朝廷終於頒下一道詔書,將盧杞調任澧州(今湖南澧縣)別駕。同時,德宗派人給袁高送去了一句話:“朕慢慢思考賢卿的話,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過後,德宗又不無失落地跟李泌表示,他已經接受袁高等人的諫言。李泌說:“這些日子外人議論紛紛,都把陛下比做東漢末年的桓帝和靈帝;今日聽到陛下的決定,才知道連堯舜也不一定比得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