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風驟雨的“永貞革新”

此時此刻,王叔文手中剩下的最後一張牌,就只有他派去接管禁軍的韓泰了。

如果韓泰能夠順利接管神策軍,那麽大勢或許還能挽回,因為必要情況下可以用武力解決問題。

然而,實際情況是,老將範希朝進入奉天的神策軍指揮部坐等多日,各級禁軍將領卻一個也沒有露面。

範希朝和韓泰就這麽坐在奉天城裏面面相覷。皇帝的任命狀還揣在他們懷裏,可已經變成了一張廢紙。

王叔文並不知道,早在範希朝和韓泰從長安出發的時候,禁軍將領們就給俱文珍發了一封密函,說他們的軍隊即將服從朝廷的命令,隸屬於範希朝。其用意當然是希望俱文珍能表明態度。俱文珍趕緊回函說:絕對不能把軍隊交給別人。

有了宦官這句話,禁軍將領們就有底氣了,於是就把老將範希朝晾在一邊,理都不理,更別提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韓泰了。

韓泰最後只好單騎返回長安。

除了一雙赤手空拳和一張表情沮喪的臉,他沒有給王叔文帶回來任何東西。

那一刻,王叔文陷入了絕望。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王叔文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因為就在他事業最艱難的時候,家中又傳來噩耗——他母親病重,即將不久於人世。

這是貞元二十一年的六月中旬,距離改革大幕正式拉開僅僅四個月,但是一切已經面目全非。

老母病重的消息對於此刻的王叔文來講,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感情上的打擊,而是敲響了他事業的喪鐘。

因為只要他母親一咽氣,王叔文就必須回家守喪。這無異於是幫了王叔文的對手們一個大忙——根本不用他們花任何力氣,王叔文自己就得乖乖地卷鋪蓋走人。

六月十九日,王叔文知道自己在朝廷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就在翰林院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邀請了幾位翰林學士,還有宦官李忠言等人。

而王叔文邀請的最後一位客人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就是宦官俱文珍。

沒有人知道王叔文邀請俱文珍的目的是什麽,只知道這場宴席是在尷尬的氣氛中開場的,並且很快就不歡而散。

開席時,王叔文端起酒杯對大家說:“叔文母親患病,但因身負國家重任,未能親自侍奉湯藥,現在決定請假回家侍候母親。叔文近來竭盡心力,不避危難,所作所為都只為了報答皇上隆恩。一旦離職,各種誹謗必將紛至沓來,不知哪位肯體察叔文苦心,為叔文說一句公道話?”

王叔文的這番真誠告白是什麽用意呢?

是為了喚起人們的惻隱之心,還是希望與對手俱文珍達成一定程度上的相互諒解?

在俱文珍看來,這兩者都不是。他認為,王叔文這一招叫做緩兵之計。他打這張悲情牌的目的,就是想麻痹對手,以便等待時機卷土重來。因為作出了這樣的判斷,所以那天俱文珍始終板著一張臉,王叔文說一句他就駁一句,一點面子也不給,搞得在座的人都相當尷尬。

王叔文無話可說,只好一邊幹笑一邊勸大家喝酒幹杯。可此刻的酒除了苦味和酸味,再也喝不出其他味道了。眾人勉強幹了幾杯便紛紛告辭而去。

王叔文看著那一桌幾乎沒有動過筷子的美味佳肴,心裏面空空蕩蕩的。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的生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輕,輕得像是要飄起來;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重,重得他無力支撐。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日,一則消息就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此後又陸續傳遍天下諸道及各州縣。

消息說王叔文因母喪去職,離開了朝廷。

至於說他還能不能回來,多數人並不表示樂觀。

王叔文一走,韋執誼頓感渾身清爽,開始獨立行使宰相職權,政令皆出己意,從此與王叔文了不相幹。王叔文恨得牙癢癢,雖然不在朝中,可天天與一幫故舊籌劃著要重執朝柄,並且揚言,一旦復職首先就要幹掉韋執誼,然後把所有背叛改革和反對改革的人通通殺掉。

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說好聽點這叫一廂情願,說難聽點就叫意淫。

王叔文夜以繼日反復意淫的結果除了讓所有對手發出冷笑之外,只能讓那些堅持留在改革陣營中的人發出苦笑。

改革的主心骨沒了,王伾感到了一種唇亡齒寒的悲涼。

他到處奔走呼號,每天去見宦官和宰相杜佑,請求征召王叔文為相,並讓他統領禁軍。

如果說王叔文渴望重掌權力是一種意淫,那麽此刻王伾的這種請求就近乎愚蠢了。

不過話說回來,當改革落到這步田地,除非像韋執誼那樣自求富貴,否則無論是誰想替王叔文和改革做點什麽,看上去都會顯得既可憐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