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宗: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新年的正月初一,憲宗李純率領文武百官來到興慶宮,向太上皇李誦拜賀新年,同時進獻尊號——應乾聖壽。

年輕的皇帝看上去一臉仁孝,整個拜年活動的氣氛也顯得喜慶祥和。尤其是“應乾聖壽”這個尊號,看上去顯得特別吉利,因為它包含著祝願太上皇“壽與天齊”的意思。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年僅四十五歲的李誦非但沒有壽與天齊,反而在短短十幾天後就猝然離世了。

有跡象表明順宗之死存在著頗多疑點,後世對此也有諸多猜測。可疑點畢竟只是疑點,猜測也只能是猜測。盡管憲宗李純翻開歷史新頁的動作顯得過於迅猛而急切,但是這個動作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麽,今天的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正月初二,憲宗大赦天下,改元“元和”。

站在大明宮巍峨的城樓上,站在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的開端,二十九歲的憲宗李純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這個歷盡滄桑、飽經磨難的帝國。春天的陽光在他年輕的額頭上歡快地跳躍。李純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也是一個春天,當時的李純年方六歲,被德宗皇帝抱在膝上。德宗逗著他說:“你是誰的孩子呀,為什麽坐在我的懷裏?”

李純一本正經地望著德宗,用響亮的聲音回答:“我是第三個天子呀。”

德宗愣了一下,隨即朗聲大笑。作為皇長孫,李純確實可以稱之為“第三個天子”。至今,李純猶然記得祖父德宗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和充滿期望的目光。

李純知道,祖父德宗的目光是在告訴他——既然是第三個天子,那麽當你有朝一日坐上天子寶座,就有責任和義務把過去的天子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過去的天子沒做完的事情是什麽?

兩個字:削藩。

自從安史之亂開啟了藩鎮割據的動蕩局面後,大唐帝國就無可挽回地進入了一個大裂變的時代。此後代、德二宗雖然都曾有過中興之志,卻苦無回天之力;而順宗在位時間不過半年,更談不上有何作為。於是,當晃晃悠悠的帝國馬車好不容易駛出混沌無光的貞元長夜,終於迎來公元九世紀初的第一抹陽光時,中興社稷的歷史使命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剛剛登基的憲宗李純身上。

此時的憲宗年未而立,正是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之年,對於帝國幾十年來的政治亂象,李純心裏一直極端不滿,尤其是對於四方藩鎮的跋扈行為,李純更是深惡痛絕。換言之,憲宗此刻的志向和抱負就跟當年德宗剛剛即位時一模一樣——一心想把藩鎮的權力收歸朝廷,重塑中央政府的權威。

然而,當年的德宗不就是懷抱著這樣的理想,結果卻在現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的嗎?如今的憲宗會不會重蹈這樣的歷史覆轍呢?

滿朝文武無不對此心懷忐忑。很多人不相信這個年紀輕輕的天子真能擺平那些不可一世的藩鎮。說白了,前面幾任天子傾盡全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李純憑什麽能做到呢?

似乎是為了考驗憲宗的能力和決心,他剛剛於永貞元年八月登基,西川節度使韋臯便於同月病逝,其心腹劉辟不經朝廷同意就自立為留後。這一幕就跟當年成德的李惟嶽如出一轍,明擺著是在蔑視中央的權威。憲宗考慮到自己剛即位,萬事都無頭緒,只好暫時采取安撫手段,任命劉辟為節度副使,代行節度使職權。

劉辟立刻抖了起來。他認為,這個年紀輕輕的皇帝在藩鎮事務上絕對不可能比當年的德宗更有能耐,遂得寸進尺,於元和元年正月上疏,公然要求兼領三川(四川、東川、山南西道)之地。這已經不止是蔑視中央的權威,而是在赤裸裸地挑戰朝廷的底線了。

憲宗很快就給出了答復——不。

劉辟冷笑。他覺得李純這麽做無異於是在重蹈德宗年輕時的覆轍,所以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元和元年正月,劉辟悍然出兵進攻東川,把東川節度使李康團團圍困在梓州(今四川三台縣)。

憲宗憤怒了。

難道綿延玄、肅、代三朝的安史之亂、泛濫整個德宗一朝的諸藩之亂,又將從劉辟這裏開始重演嗎?難道大唐的天子永遠只能在飛揚跋扈的藩鎮面前忍氣吞聲、束手無策嗎?

年輕的憲宗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和當年的德宗一模一樣的怒吼——不!這樣的藩鎮不收拾,李唐朝廷就永遠是軟弱無能的代名詞。

可是,李純太清楚德宗說不的後果了。

今天如果對劉辟用兵,會不會招致相同的惡果?

李純心裏實在沒底。

而滿朝文武更沒底。他們列舉了一大堆理由,說什麽蜀地山川險阻,關塞堅固,易守難攻等等,總之一句話:這仗不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