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風驟雨的“永貞革新”(第2/3頁)

可想而知,王伾的種種請求都遭到了拒絕。王伾在惶惶不安中一連向順宗呈上了三道奏疏,結果當然是石沉大海。

於是初秋的某一天深夜,翰林院的值班人員就突然聽見王伾在他的辦公室裏發出一聲慘叫。

第二天王伾就被人用擔架擡回了家。

從此他再未踏進翰林院一步。

事後人們聽說,翰林院的值班人員聽見的那一聲慘叫是:

“我中風了!”

王伾到底是不是真的中風了?

沒人知道,也沒人有興趣去了解真相。

貞元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順宗李誦發布了命太子監國的詔書。當天,太子李純在含元殿東朝堂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賀。

八月初四,順宗發布了命太子登基的詔書,同時自行退位為太上皇;初五,順宗遷居皇城外的興慶宮,宣布改元“永貞”;初六,迫於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順宗頒布了最後一道詔書:貶王伾為開州(今重慶開縣)司馬,貶王叔文為渝州(今重慶市)司戶。

不久,王伾病死於貶所。五個月後,順宗駕崩,憲宗李純隨即下詔將王叔文賜死。

緊隨二王被貶之後,改革派的其他主要成員也無一幸免。

韓泰先是貶為撫州(今江西臨川市)刺史,再貶虔州(今江西贛州市)司馬;柳宗元先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市)刺史,再貶永州(今湖南永州市)司馬;劉禹錫先貶為連州(今廣東連州市)刺史,再貶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司馬;韓曄貶為饒州(今江西波陽縣)司馬;陳諫貶為台州(今浙江臨海市)司馬;淩準貶為連州(今廣東連州市)司馬;程異貶為郴州(今湖南郴州市)司馬;而一貫自求多福的宰相韋執誼也沒有逃過這一劫,最後被貶為崖州(今海南瓊山市)司馬。

這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改革集團,在歷史上被稱為“二王八司馬”;這場失敗的改革被稱為“永貞革新”。從貞元二十一年二月掀開改革大幕,到這一年七月遭遇失敗,永貞革新歷時不過半年。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這場飄風驟雨般的改革來得有多麽迅猛,敗得就有多麽慘烈。

王叔文為什麽敗得這麽慘?

原因很簡單——剛強者易折,皎皎者易汙。王叔文為人處世的原則性太強,手段太硬,執行力太猛,所以必然招致反對派的強烈反彈和極力打壓。此外,王叔文的理想和價值觀與現實存在太多抵牾,可他偏偏又寧折不彎,所以必然在堅硬的現實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當然,從人格理想的層面看,王叔文等人的精神是坦蕩無私、蒼天可鑒的,不應該遭到世人的詬病。

然而,毋庸諱言的是——他們做人做事都太缺乏彈性。要知道,無論在什麽時代,富有彈性的柔弱,都遠比一意孤行的剛強更適合在官場上立足,也更適合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上生存。

據說,孔子他老人家有一次曾經去拜訪老子。老子在家睡大覺,孔子進去後躬身向老子求教。老子看了他一眼,張開嘴:“看看我的牙。”孔子一看,老子的牙全掉光了,點點頭。然後老子又道:“看看我的舌頭。”孔子又看了看,老子的舌頭很完整,也很靈活。然後老子就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孔子想了想,躬了躬身就走了。

老子要告訴孔子的是,做人不能像剛強易折的牙齒那樣,而應該學習舌頭——柔軟、有彈性、善於權變。

當然,永貞革新的失敗,不完全是主觀原因使然,也有其不得不敗的客觀因素。畢竟此時的大唐帝國,各種政治亂象由來已久,各種社會積弊也已積重難返,並不是靠幾個人就足以撥亂反正、振衰起敝的。

都說世事如棋,都說政治就像一場博弈。不知道臨終前的王叔文會不會發現,在世事的棋局中,在政治的博弈場上,他這位堂堂國手到頭來也只是一名業余選手;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現,其實與他對弈的那個對手,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被戰勝的。

因為,那不是一個或一群具體的人。

那是一個帝國的沉疴。

永貞元年(公元805年)八月初九,二十八歲的李純在宣政殿即位,是為唐憲宗。仿佛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大唐帝國的歷史就掀開了全新的一頁。

一切為什麽發生得如此倉促?

答案很簡單——在手握兵權的宦官和藩鎮面前,在咄咄逼人的太子李純面前,中風癱瘓的皇帝李誦實在是無力承擔任何東西,也無力抗拒任何東西。

他既無力承擔一個帝國壓在他肩上的重任和使命,也無力抗拒宦官、藩鎮和太子的聯手逼宮。所以最終,他無力抗拒改革的失敗,也無力抗拒下台的命運。

憲宗李純登基的時間,與德宗駕崩、順宗登基的時間相距還不到八個月。也就是說,在短短的一年內,大唐帝國就換了三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