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心向李唐的人(第6/7頁)

翰林學士白居易忍無可忍,再度上疏憲宗,說:“臣屢屢奏請罷兵,結果卻石沉大海,請看今日之局勢,比當初更加糟糕,不知陛下還在等什麽?”

這個白居易說話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憲宗的心情本來就不好,偏偏這位大詩人又老是在他耳邊嚶嚶嗡嗡,而且說話的口氣總是那麽沖。有一回憲宗與他當面議事,白居易說到激動處,竟脫口而出:“陛下錯了!”搞得憲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憤憤然拂袖而去。

自從憲宗即位以來,每有軍國大事必與翰林學士商議。從某種程度上說,此時翰林院的職能較之玄、肅年間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其地位和作用更是獲得了極大的提升。過去的翰林學士只不過是皇帝的文學或藝術侍從,很少有機會參與朝廷的重大決策,但是隨著憲宗即位後對翰林學士的重用,如今的翰林院幾乎已經具有了內閣的性質,翰林學士們基本上也都成了無冕宰相;尤其是後來升任翰林承旨(相當於翰林院院長、首席學士)的李絳,更是憲宗最為倚重的高級智囊,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朝廷決策和帝國的各項大政方針,甚至發揮了比宰相(比如裴垍)更大的作用和影響力。

然而,自打河北戰事陷入泥潭後,憲宗就有意無意地冷落了這幫翰林學士,曾經有一個多月不跟他們見一次面。學士們當然意見很大,此時已升任翰林承旨的李絳更是直言不諱地對憲宗說:“臣等飽食終日,一言不發,自然樂得清閑,可陛下怎麽辦呢?陛下往日開誠布公,虛懷納諫,實在是天下之幸,又豈止是臣等之幸!”

憲宗一聽,自覺理虧,趕緊宣布次日在麟德殿召見諸學士。

其實,憲宗不是不想見他們,而是不敢見他們。尤其是那個大詩人白居易,憲宗更是怕了他了,所以憲宗雖然答應跟學士們見面,卻跟李絳提了一個條件:“那個白居易,官不大,口氣倒不小,每每出言不遜,朕打算讓他離開翰林院。”

李絳一點也不同情憲宗,說:“陛下有容納直言的氣度,群臣才敢竭盡忠誠,直言無隱,白居易說話固然欠考慮,但他也是一片赤心。陛下今日怪罪他,臣擔心朝野上下人人鉗口,陛下又如何能做到耳聰目明、聖德常保呢?”

憲宗想了想,旋即轉怒為喜,從此對白居易一如往常,再也不提罷黜之事。盡管心裏不太好受,但李絳的話他還是聽進去了。

很顯然,憲宗是一個有胸懷的皇帝。

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做大事的料,一個最簡單的標準,就是看他對待批評的態度。被人說一句就蹦一下、罵兩句就跳兩腳的人,是屬跳蚤的,注定難成大器;而那種對批評甘之如飴的人,其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因為他知道批評有利於他的成長,並且善於從批評中汲取建設性的東西。所以說,要判斷一個皇帝能不能成就一番偉業,同樣要看他是否具備虛懷納諫的雅量。一個願意接受臣下批評的皇帝,就算不能成為明君,至少已經遠離了昏庸;而一個動不動就對諫言暴跳如雷的皇帝,其氣度和為人已不堪問,要成就什麽大業更是免談。

雖然此時的憲宗正被膠著的河北戰事困擾,不敢奢望什麽帝王偉業,但是,僅憑他面對諫言的態度,我們就有理由認為——這個皇帝不一般,至少比他的祖父德宗靠譜。

同時,我們也有理由相信,當年德宗李適拼盡全力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最終很可能要由這個憲宗李純來完成。

當然,憲宗要想見到他生命中的彩虹,還得先熬過此刻的風雨。

革命尚未成功,李純仍需努力。

元和五年七月,讓人萬分糾結的河北戰事終於有了一個結果。王承宗派遣使節入朝為自己辯護,稱所作所為都是被盧從史挑撥離間的結果,並表示願意把征收賦稅和任免官吏的權力還給中央,請求朝廷準許他改過自新。

王承宗的奏疏呈上後,一籌莫展的憲宗終於等到了一個就坡下驢的機會,於是忙不叠地下詔“昭雪”了王承宗,不僅恢復了他的所有官爵,還把德、棣二州還給了他。

值得注意的是,憲宗朝廷在這道詔書中用的詞是“昭雪”,而不是一般常用的“赦免”。這兩個詞有什麽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赦免”是對犯罪的人用的,而“昭雪”則是對蒙冤的人用的,一詞之差,意思截然相反。換句話說,朝廷用“昭雪”這個詞,就等於主動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同時說明人家王承宗並沒有任何罪過,從頭到尾都是被冤枉的。

盡管這個結果令人很不愉快,但好歹總算是個了結。

一場轟轟烈烈的討伐戰爭就這樣偃旗息鼓了。李唐朝廷耗時半年多,發兵二十余萬,所費七百多萬緡,到頭來除了換掉一個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外,別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