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宗之死(第2/3頁)

吐突承璀跟李恒的梁子就這麽結下了。他極其失落,同時也對未來產生了深深的憂懼。

現在,憲宗的健康狀況日益惡化,顯然已經時日無多。吐突承璀很清楚,如果坐視太子李恒繼位為帝,日後肯定沒他的好果子吃。所以,吐突承璀決定孤注一擲,趕在憲宗駕崩之前,廢掉太子李恒,改立澧王李惲。

吐突承璀緊鑼密鼓地展開了廢立行動,頻頻召集手下將領和其他要害部門的宦官,日夜密謀。

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吐突承璀一動,太子李恒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李恒大為惶恐,趕緊派人去跟他的舅父、司農卿郭釗問計。沒想到郭釗卻給他回話說:“殿下只要孝順恭謹,以待天命,其他事無須憂慮。”

郭釗這話當然沒錯,可問題在於這是一句廢話。在權宦吐突承璀蠢蠢欲動、圖謀廢立的當口,在東宮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郭釗叫李恒“孝順恭謹,以待天命”,基本上就是叫他坐著等死。

李恒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苦無對策。

就在這個千鈞一發的時刻,有一幫人站出來力挺他了。

他們是另一撥宦官,為首的是梁守謙和王守澄。

梁守謙時任右神策中尉,手裏掌握了另一半禁軍。雖然唐朝尚左,梁守謙的級別和地位低於吐突承璀,但在這樣一個即將變天的非常時刻,級別和地位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武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梁守謙足以和吐突承璀打個平手。至於最後的勝負結果如何,就要看誰的出手更狠,動作更快了。

王守澄時任內常侍,跟陳弘志一樣,是在憲宗身邊侍奉的幾個主要宦官之一。平日裏,像王守澄、陳弘志這樣的內侍宦官,肯定是不敢跟吐突承璀叫板的,可在目前這種特殊時刻,王守澄和陳弘志的優勢顯然要比吐突承璀大得多。因為天子病重,已經多日沒有上朝,此時宮闈中的情況外臣幾乎一無所知。不要說吐突承璀,就連宰相恐怕也很難獲悉大內的消息。就此而言,像王守澄和陳弘志這種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角色,很容易就能掌控宮中的局勢。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甚至可以左右整個帝國政局的發展方向。

而梁守謙、王守澄等人之所以在這個緊要關頭站出來力挺太子,理由其實也跟吐突承璀一樣——無非是想搶一個定策之功,以便保住現有的爵祿富貴,並且在新天子的朝廷裏得享更多的權力和榮寵。

至此,博弈雙方都已選好各自的陣營,押上各自的籌碼。最終究竟鹿死誰手,就取決於天子李純在最後一刻的態度了。

此刻,在吐突承璀看來,自己的勝算要比對手大得多,因為自己是天子最寵幸的人,當然最有可能影響天子的決定。雖然李恒已經做了八年的太子,可只要促使天子李純下一道詔書,李恒就得乖乖地滾出東宮,把儲君的寶座讓給澧王。

一道詔書的事,難嗎?

不難。

吐突承璀信心滿滿地想。

然而,吐突承璀過於低估內侍宦官的能量了。

正常情況下,要影響天子的決策,他當然比王守澄、陳弘志之流更有發言權,可有時候,後者能做的事情絕對是吐突承璀鞭長莫及,甚至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什麽事情?

弑君。

是的,就這麽簡單。李純如果是一個活人,要影響他確實很難,可要是把他變成一個死人,王守澄、陳弘志等人就可以代替他做出各種決定。換言之,只要李純一死,內侍宦官們就能以大行皇帝的名義發布遺詔,從而神不知鬼不覺地攫取生殺予奪的天子大權。

這一點,是吐突承璀萬萬沒想到的。

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深夜。大明宮中和殿。

三兩盞金黃的蟠龍燭台在黑暗中擎起幾簇微弱昏黃的光亮。飄忽的風從半掩的雕花長窗迤邐而入,幽幽地拂動龍床周匝的透明帷幔。床上那個臉色蠟黃、面目浮腫的中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一個身,喉嚨裏發出幾聲低沉濁重的悶響。他的半張臉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閃閃爍爍,另外半張隱沒在濃墨般的黑暗中。

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向龍床迫近。忽然,殿外掠過一聲夜梟的哀鳴。黑影頓了一頓,打了一個寒噤。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時候,鬼魅般的黑影已倏忽飄至龍床之前。

那個中年男人猶自沉睡,對近在咫尺的殺機渾然不覺。他的眼皮在輕微而急促地跳動,似乎在夢中遭遇了令他駭異恐怖的事物。他或許很想逃離那個身不由己的夢境,回到這個由他主宰一切的現實中來;他或許還習慣性地在夢中發號施令,可夢中的一切已無法以他的意志為轉移。最後,這個曾經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男人終究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