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劉徹的春天

竇嬰和田

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五月二十六日,竇太後崩。

唐僧死了,孫悟空的春天來了。對劉徹來說,這個以念咒為生的唐僧般的老太婆,早該走了。再不走,孫悟空想翻跟鬥都要看唐僧的眼色,那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啊。

六月三日,壓抑已久的劉徹,動手清理竇太後的遺物。他第一個要清掉的,當然是竇太後拿來礙他路的巨石。此巨石,正是竇太後的傀儡,丞相許昌和禦史大夫莊青翟。

劉徹踢他們下台的理由很可笑:治竇太後喪事不周。

什麽不周,擺明就是秋後算賬。此時,劉徹已經選好了新丞相。此人不是曾經被竇太後罷掉的竇嬰,而是另外一個外戚新貴,田蚡。

那麽竇嬰呢,怎麽辦?劉徹已經替他安排後路了。

此後路就是,涼拌。

劉徹個個安排,合他的情,恰王太後的心。之前,田蚡之所以讓丞相之位於竇嬰,是因為竇太後未崩,時機未到。現在,竇太後都崩了,還怕竇嬰個球呀。政治生態圈,也得講更新換代,新陳代謝。

竇太後生前太欺負人,劉徹也得找個竇家的親戚來欺負泄火。所以竇嬰失勢,不但符合政治階級鬥爭的規矩,也符合其個人性格命運的發展軌跡。

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在險惡的宦海中,竇嬰,猶如那一卷無力的波浪,正在被風卷向遠方的沙灘。

回首竇嬰這輩子,猶如夾在鋼板裏的豌豆。身為竇太後的外戚,卻獨鐘儒術,處處跟竇太後對著幹,搞得竇太後都不知道竇嬰他爹到底貴姓。好了,好不容易站到劉徹這邊,人家王太後又認為你不是人家親戚,憑什麽接納你。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在命運的夾層中,忍受烈火和涼水的冷潑,這就是竇嬰的生命寫照。

如果只看自己的變化,竇嬰是無法看透這世態炎涼。看看人家田蚡,竇嬰當大將軍的時候,他還是一個郎官,向竇嬰敬酒的時候,都要跪著來。那時,竇嬰養著一大群賓客,現在他們看竇嬰混不開了,掉頭一轉,全像蒼蠅一般沖著田蚡這塊豬肉去了。

說田蚡是塊生豬肉,並不過分。他身材短小,四肢粗短,其貌醜陋。用當今諸多美女的眼光來看,這是一個三等殘廢男人。身材殘廢,可是家勢雄偉,奈你美女來了漢朝,還得向他投懷送抱。

竇嬰,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一切皆流雲,一切皆無常。認了這死理,拱了這富貴吧,守住這余後身吧。

竇嬰得勢之時,多次忘記自己究竟姓啥。然而田蚡上台,似乎也犯了竇嬰這個老毛病。

首先,以皇帝貴戚及丞相身份,整頓王侯貴族,搞得人人自危,不得不向皇帝此個貴戚俯首稱臣。

其次,入宮奏事,劉徹對他言聽計從。田蚡趁此打劫,大封賓客。有的昨天姓什麽,都沒人知道,今天搖身一變,就成了丞相屬下的兩千石官員。

再三,瘋狂圈地,修築豪宅。派往全國各地替他購物的人,塞滿道路,阻斷河流,天下猶如烈火煮海,大魚小蝦,全無安寧之地。

這一年,劉徹二十二歲。他以為,竇太後死了,竇嬰下台了,屬於他的時代就要來了。事實上並非如此。他終於看清,外戚就像附在皇室身上的吸血鬼,打死一只,又來一只。

只要不扼制住吸血鬼,國無寧日,連皇帝做得也不爽快。

難道不是嗎?請回頭看,田蚡整頓諸侯貴族,是為樹立皇帝及丞相府的權威。這點,劉徹是接受的。然而,田蚡大肆封官,連個招呼都不跟皇帝打,搞得劉徹極其郁悶。

有一天,劉徹終於忍不住朝田蚡大吼一聲,你到底封夠了沒有。如果封夠了,就留幾個名額給我,我也要給我的兄弟們封幾個。

這也就罷了。最讓劉徹受不了的是,田蚡為圈地修宅,竟然打算將兵工廠(考工)的土地占為己有。劉徹馬上跟他翻臉,又吼道:你幹脆把武庫也搬到你家算了。

吃皇帝的俸祿,卻一心奪皇帝的權力,搶皇帝的土地。請問田蚡,你媽到底貴姓?

田蚡他媽姓臧,是造反之王臧荼的孫女。他的同母異父姐姐,就是皇帝老媽。

我身為一天貴戚,就得一天趁機利用貴戚的權力。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如果你看我田蚡不順眼,等於看你老媽半邊臉不順眼。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就看著辦吧。

上帝要毀滅一個人,首先使其瘋狂。我認為,此話很多時候是說得一點沒錯。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童年,我們總以為什麽都不懂;少年,我們總以為自己什麽都懂;青年,我們又以為什麽都不懂;中年,我們又以為什麽都懂;老年,其實我們什麽都不懂。

此人生五境界論,揭示了人生的秘密:那就是,我們在生活面前,永遠都是無知的孩子。我們之所以無知,是因為眼睛總被生活的表象遮蔽。用佛家的話來說,這就叫紅塵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