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敗的滿清官僚(第3/5頁)

從張集馨的履歷可知,他在十多個省做過高級官員,其中主要是管理司法和監察的按察使(略相當於今天分管政法和監察的副省長),以及管理民政和財政的布政使(略相當於今天的常務副省長)。作為地方大員,張集馨比大多數同代人能更深層地接觸和了解官場的顯規則與潛規則。而且,他是從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京官,通過自身的努力一步步升遷為地方大員的,這使得他見證了當時整個官場的原生態面貌。

張集馨作品

從個人品行上講,張集馨既不算以清廉和操守自命的清官廉吏,但也絕不是只顧中飽私囊的貪官汙吏,而是介於清與汙、廉與貪之間的中間派。隨大流,識時務,不刻意索賄求賄,但也不放過可以撈錢的陋規。從某種意義上說,張集馨正是大清運行體制內一個高級官員的標本。另外,翰林出身的張集馨,敏於觀察,擅長文墨,對清朝的腐敗現象有比較清醒的認識。正因為如此,當我們今天研究他晚年自訂的年譜和他留下的與同僚、朋友之間的書信時,才更能客觀地還原一個真實的清朝官場。

《道鹹宦海見聞錄》是一部自敘年譜,按照從生到死的時間順序,逐年排列其言行、見聞、經歷以及家庭瑣事等等,但這本書並不是張集馨自著,而是後來的研究者、傳抄者在《張集馨自訂年譜》、《椒雲年譜》等基礎上編集而成,編者依據這部年譜的特點,名之為《道鹹宦海見聞錄》。張集馨以他“清麗”的文采,把當年充斥官場的腐敗現象作了逼真描述,給後人認識當時腐敗黑暗的社會面貌,提供了真實可信的依據。

除前面我們已經介紹過的“冰敬”“炭敬”“別敬”等潛規則外,這裏面還介紹了“印結”、“三節兩壽”、“程儀”等“陋規”69。當然,陋規千變萬化,多種多樣,根據不同的名義,有不同的稱謂,如送給女眷的叫“妝敬”,送給學子的叫“文儀”,送給門房的叫“門敬”,送給仆人的叫“跟敬”,喜慶為“喜敬”,年節為“年敬”、“節敬”等等不一而足,但總之一個性質:賄賂。

所謂賄賂,總是一種不正當行為,應該是偷偷摸的進行的。但是清朝這多種多樣的賄賂,卻是灰色的,常態的,不僅形式,而且數量都是約定俗成的,成為官場的普遍規則。

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張集馨被補授為陜西督糧道,由於這是個人人艷羨的肥缺,因此他只有靠借貸完成這高達一萬七千兩白銀的“別敬”70,最後連去陜西赴任的盤纏都差點湊不出來。

在陜西糧道上張集馨記下了各種賄賂的名頭、數量以及送達方式:

將軍三節兩壽,糧道每次送銀八百兩,又表禮、水禮八色,門包四十兩一次。兩都統每節送銀二百兩,水禮四色。八旗協領八員,每節海員送銀二十兩,上白米四石。將軍、都統又薦家人在倉,或掛名在署,按節分賬。撫台分四季致送,每季一千三百兩,節壽但送表禮、水禮、門包雜費。制台按三節致送,年節一千兩,表禮、水禮八色及門包雜費,差家人赴蘭州呈送。

至於迎來送往的吃吃喝喝,那更是免不了的。張集馨在這方面也有著詳細地記載:

遇有過客,皆系糧道承辦。西安地當孔道,西藏、新疆以及隴、蜀皆道所必經。過客到境,糧道隨將軍、中丞等在官廳迎接,俟各官回署後,差人遍問稱呼,由道中幕友寫好送到各署,看明不錯,然後差人送至官客公館,一面張燈結彩,傳戲備席。

每次皆戲兩班。上席五桌,中席十四桌,上席必燕窩燒烤,中席亦魚翅海參。西安活魚難得,每大魚一尾,值制錢四五千文,上席五桌斷不能少。其他如白鱔、鹿尾,皆貴重難得之物,亦必設法購求,否則謂道中慳吝。戲筵散後,無論冬夏,總在子末醜初(即半夜一點左右)。群主將客送出登輿,然後地主逐次揖送,再著人持群主名貼,到客公館道乏,又持糧道銜柬,至各署道乏。次日,過客起身,又往城西公送,並饋送盤纏,其饋送之厚薄,則視官職之尊卑。每次宴會,連戲價、備賞、酒席雜支,總在二百余金,程儀除外。又記:

大宴會則無月無之,小應酬則無日無之。春秋年節,又須請將軍、副都統及中丞、司、道、府、縣,以及外道府進省者,皆是戲筵。

如十天半月,幸無過客滋擾,道中又約兩司、鹽道在署傳戲小集,不如是不足以聯友誼也。71

如此記述,舉不勝舉,只不知張集馨如活著的時候發表此年譜,會不會被雙規、撤職法辦。

兩年之後的道光二十七年,張集馨被任命為四川按察使,晉見道光皇帝時,道光勉勵他做一個能臣,並要求他趕快赴任。但是張集馨在臨走前不能忘記一件事——別敬:“軍機大臣,每處四百金,賽鶴汀不收;上下兩班章京,每位十六金;如有交情,或通信辦折者,一百、八十金不等;六部尚書、總憲百金;侍郎、大九卿五十金,以次遞減;同鄉、同年及年家世好,概行應酬。”也就是說,他的這些別敬,幾乎把整個中央政府稍微有點權力和地位的官員都送了個遍,這一番下來,“共用別敬一萬五千余兩”72,只是不知道這些錢是不是又是靠借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