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衛同時也是最高法庭,有任意逮捕官吏平民,加以刑訊判罪和行刑的最高的法律以外的權力。

衛的長官是指揮使,其下有官校,專司偵察,名為緹騎。嘉靖時陸炳官緹帥,所選用衛士緹騎皆都中大豪,善把持長短,多布耳目,所睚眥無不立碎。所召募畿輔秦晉魯衛駢脅超乘跡射之士以千計。衛之人鮮衣怒馬而仰度支者凡十五六萬人。(5)四出跡訪:“凡縉紳之門,各有數人往來其間,而凡所緝訪,止屬風聞,多涉曖昧,雖有心口,無可辯白。各類計所獲功次,以為升授。憑其可逞之勢,而邀其必獲之功,捕風捉影,每附會以仇其奸,非法拷訊,時威逼以強其認。”(6)結果,一般仕宦階級都嚇得提心吊膽,“常晏起早闔,毋敢偶語,旗校過門,如被大盜”(7)。抓到了人時先找一個空廟祠宇榜掠了一頓,名為打樁,“有真盜幸免,故令多攀平民以足數者,有括家囊為盜賊,而通棍惡以證其事者,有潛種圖書陷人於妖言之律者,有懷挾偽批坐人以假印之科者,有姓名仿佛而荼毒連累以死者”。訪拿所及,則“家資一空,甚至並同室之有而席卷以去,輕則匿於档頭火長校尉之手,重則官與瓜分”。被訪拿的一入獄門,便無生理,“五毒備嘗,肢體不全。其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盡脫,汗下如水,死而復生,如是者二三次,荼酷之下,何獄不成”(8)。

其提人則只憑駕帖,弘治元年(公元1488)刑部尚書何喬新奏:“舊制提人,所在官司必驗精微批文,與符號相合,然後發遣。近者中外提人,只憑駕帖,既不用符,真偽莫辨,奸人矯命,何以拒之?”當時雖然明令恢復批文提人的制度,可是錦衣旗校卻依舊只憑駕帖拘捕。(9)正德初周璽所說:“邇者皇親貴幸有所奏陳,陛下據其一面之詞,即行差官賫駕帖拿人於數百裏之外,驚駭黎庶之心,甚非新政美事。”(10)便是一個例子。

東廠的體制,在內廷衙門中最為隆重。凡內官奉差關防皆曰某處內官關防,唯東廠篆文為“欽差監督東廠官校力事太監關防”(11)。《明史》記:“其隸役皆取給於衛,最輕巧儇佶者乃充之。役長曰档頭,帽上銳,衣青素褲褶,系小絳,白皮靴,專主伺察。其下番子數人為幹事,京師亡命誆財挾仇視幹事者為窟穴,得一陰事,由之以密白於档頭,档頭視其事大小先予之金,事曰起數,金曰買起數。既得事,帥番子至所犯家,左右坐曰打樁,番子即突入執訊之無有左證符牒,賄如數徑去,少不如意,榜治之名曰乾酢酒,亦曰搬罾兒,痛楚十倍官刑,且授意使牽有力者,有力者予多金即無事,或靳不予,予不足,立聞上,下鎮撫司獄,立死矣。”對於行政官吏所在,也到處派人伺察,“每月旦,廠役數百人掣簽庭中,分瞰官府”。有聽記坐記之別,“其視中府諸處會審大獄,北鎮撫司拷訊重犯者曰聽記,他官府及各城門緝訪曰坐記”。所得秘密名為打事件,即時由東廠轉呈皇帝,甚至深更半夜也可隨時呈進,“以故事無大小,天子皆得聞之,家人米鹽猥事,宮中或傳為笑謔,上下惴惴,無不畏打事件者”(12)。

錦衣衛到底是比不上東廠親近,報告要用奏疏,東廠則可以直達。以此,廠權就高於衛。

東廠的淫威,試舉一例。當天啟時,有四個平民半夜裏偷偷在密室喝酒談心。酒酣耳熱,有一人大罵魏忠賢,余三人聽了不敢出聲。罵猶未了,便有番子突人,把四人都捉去,在魏忠賢面前把發話這人剝了皮,余三人賞一點錢放還,這三人嚇得魂不附體,差一點變成瘋子。

錦衣衛獄即世所稱詔獄,由北鎮撫司專領。北鎮撫司本來是錦衣衛指揮使的屬官,品秩極低,成化十四年(公元1478)增鑄北司印信,一切刑獄不必關白本衛,連衛所行下的公事也可直接上請皇帝裁決,衛指揮使不敢幹預,因之權勢日重。(13)外廷的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不敢與抗。嘉靖二年(公元1523),刑科給事中劉濟上言:“國家置三法司以理刑獄,其後乃有錦衣衛鎮撫司專理詔獄,緝訪於羅織之門,鍛煉於詔獄之手,裁決於內降之旨,而三法司幾於虛設矣。”(14)其用刑之慘酷,有非人類所能想象,沈德符記:“凡廠衛所廉謀反殺逆及強盜等重辟,始下錦衣之鎮撫司拷問,尋常止曰打著問,重者加好生二字,其最重大者則曰好生著實打著問,必用刑一套,凡十八種,無不試之。”(15)用刑一套為全刑,曰械,曰鐐,曰棍,曰拶,曰夾棍,五毒備具,呼號聲沸然,血肉潰爛,宛轉求死不得。(16)詔獄“室卑入地,墻厚數仞,即隔壁號呼,悄不聞聲,每市一物入內,必經數處檢查,飲食之屬十不能得一,又不得自舉火,雖嚴寒不過啖冷炙披冷衲而已。家人輩不但不得隨入,亦不許相面。惟於拷問之期,得遙於堂下相見”(17)。天啟五年(公元1625)遭黨禍被害的顧大章所作《獄中雜記》裏說:“予入詔獄百日而奉旨暫發(刑)部者十日,有此十日之生,並前之百日皆生矣。何則,與家人相見,前之遙聞者皆親證也。”拿詔獄和刑部獄相比,竟有天堂地獄之別。瞿式耜在他的《陳時政急著疏》中也說:“往者魏崔之世,凡屬兇網,即煩緹騎,一屬緹騎,即下鎮撫,魂飛湯火,慘毒難言,苟得一送法司,便不啻天堂之樂矣。”(18)被提者一入撫獄,便無申訴余地,坐受榜掠。魏大中《自記年譜》:“十三日入都羈錦衣衛東司房,二十八日許顯純崔應元奉旨嚴鞫,許既迎二魏(忠賢、廣微)意,構汪文言招辭而急斃之以滅口。對簿時遂斷斷如兩造之相質,一拶敲一百,穿梭一夾,敲五十板子,打四十棍,慘酷備至,而抗辨之語悉不得宣。”“六君子”被坐的罪名是受熊廷弼的賄賂,有的被刑自忖無生理,不得已承順,希望能轉刑部得生路,不料結果更壞,廠衛勒令追贓,“遂五日一比,慘毒更甚。比時累累跪階前,訶詬百出,裸體辱之,弛杻則受拶,弛拶則受夾,弛拶與夾則仍戴杻鐐以受棍,創痛未復,不再宿復加榜掠。後訊時皆不能跪起荷桎梏,平臥堂下”(19)。終於由獄卒之手秘密處死,死者家人至不知其死法及死期,葦席裹屍出牢戶,蟲蛆腐體。“六君子”是楊漣、左光鬥、顧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都是當時的清流領袖,朝野表率,為魏忠賢所忌,天啟五年(公元1625)相繼死於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