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第2/7頁)

過了三百多年,時代變了,人的腦子也變了,當今士大夫的五計,十歲以前,被訓被塞,識了之無,頭腦沒得,其名曰填鴨子計。十至二十,中學大學,獎金貸金,利誘威嚇,其名曰塑猢猻計。廿至三十,留學情殷,護照奧援,是經是營,其名曰良心病計。(參看××日報蔡×女士談話。)三十以還,學成名遂,博士頭銜,摸魚心肺,狗掯骨頭,留心蝦米,文化班頭,為人狂吠,其名摸蝦米計。五十左右,兒女鍍金,岸然道貌,青年所矜,官方講演,道統留心,發為文章,值錢半文,其名曰冷豬肉計(準備進新孔廟也)。過此以往,後台無人,名為利累,生為世輕,死灰枯木,焚香誦經,老而不死,急急如律令,其名曰活死人計。大概士大夫一生,盡此五計,非學道人,鮮自脫者。

(六)特權階級與禮

為了維持統治權的尊嚴,歷代以來,都會費心思規定了一大套生活服用的限制,某些人可以如何,某些人不可以如何如何。可以不可以,全憑人的身份來決定。這些決定,美其名曰禮,正史裏每一套都有極其啰唆、乏味的禮志,或者輿服志、儀衛志之類,看了叫人頭痛。其實說穿了,正有大道理在。原來上帝造人,極其平等,雖然有高短肥瘦白黑美醜之不同,原則上,作為具備“人”的條件卻是相同的,不管你是地主或農奴,皇帝或小兵,都有鼻子眼睛,都有牙齒耳朵,也都有兩條腿,以及其他的一切。脫了衣服,大家都光著身子,一切的階級區別便會蕩然無存,沒有穿衣服的光身皇帝,在大街上撿一塊破蒲包,遮著身子,立刻變成叫化子。因之,一些特殊的人物為了矯正這天然的平等,便不能不用人為的方式來造成不平等,用衣服冠履,用宮室儀衛,來造成一種尊嚴顯赫以至神秘的景象,使另外一些人感覺不同,感覺異樣,以至感覺羨慕、景仰。以為統治者果然是另一種人,不敢生非分之想,一輩子,而且子子孫孫做奴才下去,如此,天下便太平了。

平心而論,做一個皇帝,戴十二旒的冕,累累贅贅地拖著許多珠寶,壓得頭昏腦漲,穿的又是五顏六色,多少種名目。上朝時規規矩矩坐在大殿正中死硬正方或長方的蟠龍椅上,實在不舒服。不能隨便出門,見人也得板著臉孔,不能隨便說笑。作為一個自由人的可愛可享樂處,他都被剝奪了。然而,他還是要耍這一套,為的是,他除開這一套,脫了衣服,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上帝所造的人。

禮乎禮乎,衣服雲乎哉,禮乎禮乎,宮室雲乎哉!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可以明白如今不管什麽機關,即使是什麽部的,什麽局的第幾軍需處的第幾服裝廠的第幾針織部,門口都有一個荷槍的衛兵在守衛著的緣故了。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可以明白古代許多陵,埋死人的墳,為什麽花這麽多錢的理由,也可以明白在北平在上海,闊人們的大出喪,以至公務人員每七天都要做的那一套,以至看電影前那一些不諧和的情調的由來了。

(七)刑與禮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大夫與庶人是兩個階級:一個是勞心者,是君子,也就是貴族;一個是勞力者,是小人,是野人,也就是老百姓,有義務而無權利的老百姓。天生著貴族是為治理小民的,該老百姓養他,天生著老百姓是做粗活的,種田鋤地,飼蠶喂豬,養活貴族。

刑是法律,法律只是為著管制老百姓而設,至於貴族,那是自己人,自己人怎麽可以用法律對待,“本是同根生”,共存共榮,自己人只能談禮,除非是謀叛,那又作為別論。

貴族也會做錯事,萬不能照對付老百姓的辦法,於是乎有八議,議什麽呢?第一是議親,第二是議故,第三是議賢,第四是議能,第五是議功,第六是議貴,第七是議賓,第八是議勛。一句話,和統治者有親,有故,有功,都不受普通法律的制裁,親故功都說不上,還有貴,官做大了就不會犯罪,再不,還有賢啊,能啊,勛啊,總可以說上一個,反正賢能無角無形,只要說是,誰又能反駁呢?於是乎貴人不死了。

繼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以及什麽什麽以來的道統,允執厥中的我中華民國,忝列為世界五強之一,憑的是,就是這個“道”。

而且,過去的議賓,只是很少數的例外,前朝的統治者家族早已殺光,無賓可議(只有宋朝,優待柴世宗子孫,《水滸傳》上的“小旋風”柴進家藏免死鐵券,是個例外,還有民國初年的溥儀)。而現在呢,把它解釋為外國使節的駐外法權,不更是為有經有據嗎?

就“刑不上大夫”這一古代的歷史事實,來了解當前的許多問題,也許不是白費精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