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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庶民服飾

在過去,雖然有貴賤尊卑的等差,雖然有貴族庶民的分別,生存的機會倒還算平等。皇帝得活,老百姓也得活,而且,統治者們縱然昏庸腐爛到了極點,至少還剩一點小聰明,他們的生活是建築在對老百姓的剝削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慢慢地一滴滴地享用,打個長遠算盤,竭澤而漁,殺雞求卵,取快一時,遺臭百世的短命辦法,他們是不願而且也不敢采取的。因此,歷代以來的重農政策,歷代以來的救荒賑災政策,以及士大夫不許與民爭利的法令,小恩小惠,以及治河渠、修水利、貸種子、撫流民種種治國鴻猷,多多少少為老百姓保障一點生存的權利。

剝削老百姓有個分寸,是漢唐宋明以及其他朝代之所以歷年數百的主因。末葉的不肖子孫,剝溜了手,分寸也忘了。官逼民反,是漢唐宋明以及其他朝代之所以崩潰覆滅的原因。

因為有個分寸,老百姓還剩得點飯吃,他們以無比的勤勞刻苦,披星戴月,胼手胝足,少有點積蓄,也就不免潤屋潤身,裝點一下。然而,這一來,又不免使統治者頭痛了,他們以為章服居室輿從是所以別貴賤、限尊卑的,一切中看中吃中用的東西都應該為貴者尊者所專利,老百姓發了跡,居然也耍鬧排場,“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孔子尚在惜繁纓,自命為尊奉孔子道統的君王巨卿,又豈敢不誠惶誠恐地遵守,自絕於名教!以此,歷代史乘上不許老百姓這樣、不許老百姓那樣的法令也就層出不窮了,試舉一例,《明太祖實錄·卷五十五》:

洪武三年(公元1370)八月庚申,省部定議,職官自一品至九品,房舍車輿器用衣服各有等差。庶民房舍不過三間,不得用鬥拱彩色。其男女衣服並不得用金繡錦綺絲綾羅,止用綢絹素紗。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銀,靴不得裁制花樣,金線裝飾,違者罪之。

《卷七十三》:

洪武五年三月乙卯,詔庶民婦女袍衫,止以紫綠桃紅及諸淺淡顏色,其大紅鴉青黃色,悉禁勿用,帶以藍絹布為之。

六百年後的今天,貴賤尊卑的等差固然被革命革除,可是,附帶的最低的一點老百姓生存的權利也跟著革掉了,跟著買辦資本、官僚資本、地主和軍閥資本的發展,社會上顯然只剩兩個集團,一個有錢有勢的,一個無錢無勢的。靠著戰爭的賜予,有的愈有,無的愈無;一面是朱門酒肉臭,一面是路有凍死骨;一面逃囤資金於國外,一面是肘穿踵露,兒女啼饑號寒;一面是荒淫無恥,一面是流徙四方。不但金繡錦綺絲綾羅,被有的集團所專利,就連綢絹素紗也被囤積了,不但金玉珠翠,被有的集團所專利,連銀子也運到外國去了,老百姓所剩下的唯一財產是一條不值半文錢的命。

錢的有無和多少決定了新的社會階層,造成對立的兩個階級,也決定了道德名譽人品以至一切的一切。

“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在當前的新趨勢、新社會風氣之下,像明太祖所頒發的這一類法令,看來真是多事。

政簡刑清,國以大治!

(九)阮圓海

提起了明末的詞人,風流文采、照耀一時的阮圓海,立刻會聯想到他的名著《春燈謎》《燕子箋》。雲亭山人的《桃花扇》,逼真活現,三百年後,此公形象如在目前。

阮圓海的一生,可以分為若幹時期。第一時期聲華未著,依附同鄉清流東林重望左光鬥,以為自重之計。第二時期急於做官,為東林所擠。立刻投奔魏忠賢,拜在門下為幹兒,成為東林死敵。第三時期東林黨人為魏閹所一網打盡,圓海的官也大了,和幹爹相處得很好,可是他絕頂聰明,看出場面要散,就預留地步,每次見幹爹,總花錢給門房買回名片。第四時期,忠賢被殺,閹黨失勢,他立刻反咬一口,清算總賬,東林閹黨混同攻擊,可是結果還是掛名逆案,削官為民。崇禎一朝十七年,再也爬不起來。第五時期,南方諸名士締盟結社,正在熱鬧,圓海也不甘寂寞,自托為東林人物,談兵說劍,想借此翻身,不料惹了復社名士的公憤。出了留都防亂揭,指出他是魏珰幹兒,一棍打下去。第六時期,北都傾覆,馬士英擁立弘光帝,圓海又勾上馬士英,重翻舊案,排斥東林,屠死端士,重新引起黨案,招引逆案人物,組織特務,準備把正人君子一網打盡。朝政濁亂,賄賂公行,鬧到“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職方有點像現在的軍政部軍政司長,都督相當於總司令),把南京政權斷送了。第七時期清兵南下,圓海叩馬乞降,終為清軍所殺。

總算圓海一生,前後七變,變來變去,都是從左到右,從右到左,明末三十年是東林黨和閹黨對立,一起一伏,互相傾軋排陷,變幻莫測,陸離光怪的時代,圓海算是經過所有的風波,用左制右,附右排左,有時不左不右,自命中立,有時不管左右,一味亂咬,有時以東林孽子的道貌求哀於正人,有時又以魏珰幹兒的色相求援於閹寺,“有奶便是娘,無官不可做”。於是扶之搖之,魏珰時代他做到太常少卿,馬士英時代他做到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最後是做了降敵的國賊,原形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