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後一戰(第2/9頁)

問題到此應該結束了,下一步是怎樣具體實行的問題了。幹這個,共產黨人輕車熟路,個個都是行家裏手。可行家裏手中的巨匠,早已發表“槍杆子裏面出政權”著名論斷的毛澤東,由於本文將陸續寫到的種種原因,一度卻把希望寄托於那位後來得了諾貝爾和平獎的美國將軍馬歇爾,把建立根據地的方針,變成了“最後一戰”。

“八·一五”後的近十個月裏,是一個色彩紛繁,變化多端,像個萬花筒般令人眼花繚亂的歷史階段。

曾有那麽一個歷史時期,我們很喜歡把大千世界的各色問題,一刀齊地截成紅與黑兩種顏色。對於黑土地上的這段“萬花筒”時期,則以毛澤東《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地》指示那天為界。此前違背這個指示精神的,可以忽略不計。此後再不“讓開大路,占領兩廂”,即為“錯誤路線”。

這樣分,連毛澤東本人都難站到“正確路線”上了。

這是個需要並將產生領袖的時刻。已經當之無愧地成為共產黨領袖的毛澤東,在這一歷史時期同樣是當之無愧的。但領袖畢竟只是領袖,而不是神--盡管“袖”字最後那一豎,再往下出點頭,差不多就變成神了。

錯誤口號,必然導致失誤和混亂。

因一部《兵臨城下》,而在“文化大革命”中較早罹難的白刃老人,闖到關東後擔任共產黨安東人民廣播電台第一任台長。不久,上級還說要來個國民黨的台長,讓他有個思想準備。老人說,當時覺得真別扭。兩個台長,怎麽工作,聽誰的?還不成天鬥嘴吵架?

有的老人說,大家議論“最後一戰”了,和平了,統一了,咱們是不是也要授銜了?一些人就算計自己能弄個什麽“校”,什麽“尉”。有的挺高興,覺得弄塊牌子扛扛,“土八路”就“洋”起來了。有的說:咱可不能戴那玩藝兒,那不成國民黨了?

撤離城市時,有些機關和部隊把家具都帶著。火車、汽車,一路裝上卸下,不辭辛勞。有的為多裝家具,竟丟下彈藥不管。“最後一戰”了即便不刀槍入庫,也沒有沙發、沙發床和地毯什麽的,來得實惠了。

《東北三年解放戰爭軍事資料》中,有一段文字:有的同志掌握不住自己,花天酒地,聽戲,鬧陳設,逛市場,找老婆,下館子,沒。車不走路等,好像有點習以為常的事,有的同志結婚不擺宴席,甚至想用小汽車鋪張浪費,在當時戰爭觀念是很淡薄的。(21)

1946年5月24日,黃克誠在給中央的一封電報中,這樣寫道:整個軍隊與地方幹部除一部先進者外,一般渴望和平厭戰,希望在城市享樂腐化,從承德來之幹部,幾無願在鄉村工作者,都要求到長春、哈爾濱去。軍隊幹部則很多要求休養,做後方工作,做地方工作。

有些機關和部隊,進城第一件事是找房子,好“洋樓”。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自來水,抽水馬桶,沙發和沙發床。頭幾天像掉進棉花堆裏:這有錢人擺的什麽窮闊?過幾天習慣了,舒服了,就感慨萬端起來:會走路就拿打狗棍,這些年今天傷一個,明天亡一個,哪曾想世界上還有這麽好的地方呀!這幫人可真他媽的會享福呀!這回也該老子享受享受,在天堂裏當當神仙啦!

發財現象也比較多,集體、個人都有。特別是先到的部隊。用一些老人的話講,是“黃(金子)白(銀子)黑(煙土)都有”。這些人,有的在退出城市時就匿下了。後來聽說要打仗了,溜的就更多了。

有人很不理解:苦大仇深之人,一塊兒穿草鞋,嚼樹皮,天當房子地當炕,腦袋掖在褲帶上幹革命,怎麽進城幾天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呢?

說這話的,也不乏這樣的土八路:什麽樓上樓下,簡直是他媽的受洋罪!可他媽的熬出來了!

對於為了解決肚子革命而走進這個隊伍中的人,這一切都是正常的,從一個極端(也包括那種認為“熬出來了”的人)走到另一個極端,也是極容易的。就人的本性而言,誰也不是為了受苦才來到這個世上的。而且,闖關東路上不是講得明白,東北是個“花花世界”嗎?

據說,當時遼東軍區政治部曾有個通知,要求團以上幹部每天要喝牛奶,營連幹部喝豆漿。下邊部隊聽說了,戰士氣得哼兒哈兒的:我們在前邊拼命,他們在後面喝牛奶呀!

講這個故事的老人,講著講著就“撲哧”一聲苦笑了:別說那年月,就是今天的團職幹部,又有多少能喝上牛奶的?那時可真有點闖王進京的味道,飄飄然,昏昏然,把什麽都看得那麽簡單,輕而易舉。好像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再上每天早晨一杯牛奶,自己就變成“老大哥”了,革命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