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平不平(第3/10頁)

之二:“東方隆美爾”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艷陽天。

老天爺是真夠照顧的,太陽又紅又大,罩在幾乎全是“南蠻子”的新一軍官兵頭上,脊背暖洋洋的。土地爺卻發了脾氣,大概是被“天下第一軍”的美械裝備攪了好夢,一路和它過不去。

過了驚蟄,陽光下,濕漉漉的南風一溜,鋪了一冬冰雪的黑土地,就由南向北一路融化開來。田野上泥水南流北淌,道路上積水翻漿,“電道”變成了地地道道的“墊道”:馬車、牛車、毛驢車,特別是重載車,不是路面滑膩難動窩兒,就是陷進坑窪爬不上去——你就一路墊去吧。

新一軍這些“南蠻子”哪見過這個呀。本來浩浩蕩蕩,威風凜凜,又風弛電掣的汽車、炮車和裝甲車隊,塗著“青天白日”徽記的綠色車身糊滿泥水,像群生了癩瘡的老牛,一路喘息著,走走停停。有的路面平光光、幹爽爽的,加大油門開起來,車頭猛地一沉,屁股就撅起來了。有人以為是中了地雷,卻沒爆炸聲。

有人認為是土八路挖的陷井,可也不能挖這麽多呀?問老鄉,才明白這叫“翻漿”:夏天暴雨沖刷的坑窪被秋雨灌滿了,風雪一捂凝結了,春天化凍後,表面風幹了,肚子裏卻是一攤漿糊般的稀泥。

於是,就沿路去折老百姓的門板,抱柴垛上的柴禾,朝車輪下墊,朝泥漿裏墊。

杜聿明原定4月2日占領四平,又推至4月8日。結果,直到4月15日,新1軍和71軍才推進到四平近郊。

西歐那位隆美爾被稱為“沙漠之狐”。這位被譽為“東方隆美爾”的孫立人的“天下第一軍”,現在成了黑土地上的烏龜。

此刻,孫立人應英國女皇之邀,正在倫敦受勛。

在佩帶中正劍的將軍叢中,孫立人是非同凡響的。

首先是他的履歷。

他是安徽舒城人。先入學清華,後保送赴美,入印第安那州的普渡大學,獲工程學士學位,又轉入弗吉尼亞軍校,成為那位悲哀的馬歇爾的校友。這樣,在留日派、保定系、黃埔系等派系如林的國民黨將軍中,他就成了形單影只的留美派。又是貨真價實的工程學士,將軍兼學者,愈使他顯得鳳毛麟角。

二是他的業績。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抗戰,他是稅務警察總團特種兵團團長,率隊參戰中彈負傷。一九四零年,稅警團改編為新三十八師,他任師長。翌年,隨杜聿明的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八日,英軍第一師和裝甲第七旅在仁安羌被圍,向中國軍隊求救。孫立人即令一一三團星夜趕去,發現日軍只有一個大隊(營),迂回至仁安羌北面,截斷了英軍的退路。英軍七千多人,竟然束手無措。一一三團當即發起猛攻,將日軍擊退。

對於在打通滇緬公路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新三十八師,此舉實在算不了甚麽,大概連孫立人也沒怎麽往心裏去。新二十二師和下面將陸續寫到的一些將軍的功績,也並不在新三十八師和孫立人之下。但是,由於孫立人直接救了英國人的命,又是在美國點化的,於是就大受洋人青睞。先是送一頂“東方隆美爾”桂冠,後來又給戴上一枚英國皇家“自由”勛章。

不過,這榮譽畢竟是在戰場上實實在在打出來的,是中國軍隊的光彩。

還有他的性格。

大凡在美國吃過面包的人,都有那麽點無拘無束,放浪形骸。孫立人倒不必言必稱美利堅,但他的基於學識和戰功的孤傲、倔強,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不會搞人際關系,也是有名的。據說,後來在台灣任陸軍總司令期間,每周的軍事匯報從未準時出席過。原因是不願向參謀總長周至柔敬禮,遲到可以避免,因為蔣介石到場了。

美國式的民主令人羨慕,但孫立人是生活在中國,是封建專制的中國。而且,他不是工程學士,而是位將軍。他僥幸沒在大陸成為戰犯,但他脫不過“孫立人兵變”(35)。他沒有申訴機會,百年之後將成為千古迷案。但這種命運,從他接受美國式教育回到中國那一天,是不是就已經定了?

而現在,這位不屑與周至柔等人為伍的孫立人將軍,在倫敦授勛完畢,也沒和老頭子打個招呼,又應史迪威之邀,去大洋彼岸旅遊參觀了。

當這位“東方隆美爾”踏上黑土地,站在他早就應該站到的位置時,杜聿明督率他的大軍,已經快攻入四平了。

孫立人面對他的三個師長,將胸前那枚“自由”勛章向上移動了一下:這裏將佩戴和明天一起到來的”青天白日”勛章。

之三:黃埔老大哥正在指揮部隊向四平開進的鄭洞國,遠遠地望見孫立人趕來,就停在路邊等候,將新1軍“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