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平不平(第4/10頁)

他黑了,瘦了,長臉上灰蒙蒙的、厚實的嘴唇爆了皮,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眼睛似的。

一個農民最幸福的,莫過於捧著金燦燦、飽鼓鼓的稻谷的時刻了。對於一個將軍,最欣喜、最榮耀的,莫過於攻下一座強兵據守的重要城池,並在萬人矚目中,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這座城池了。

鄭洞國是最有資格充當這種角色了。從4月10日起,他就一直在四平前線指揮戰鬥,指揮所先後由開原推進至昌圖,又進至雙廟子,多次到前線督戰。他現在所處的位置,進入四平,奪得首功,只是舉步之勞。可他好像根本就沒想過這些。他把新1軍指揮權交給孫立人,就不聲不=響地退回雙廟子前進指揮所了。

這就是東北保安長官司令部副司令長官鄭洞國。

一個純中國特色的將軍。

在實力雄厚的黃埔系將領中,和杜聿明同為黃埔一期老大哥的鄭洞國,以他的敦厚,忠誠,勇猛,打仗穩當,獨樹一幟。

1925年春,孫中山下令東征打陳炯明。攻到淡水城下,以校長身份指揮黃埔學生軍的蔣介石,在官兵中征選“敢死隊”百余人,強攻淡水。槍林彈雨中,敢死隊員鄭洞國第一個攀上雲梯,沖上城墻。

“七七事變”後,做為蔣介石的嫡系將領,從古北口抗戰到保定會戰,徐州會戰,武漢會戰,昆侖會戰,宜昌會戰,直到1943年率遠征軍進入印緬作戰,北征南殺,大小幾十戰。身上傷疤之多,據說在東北國軍高級將領中,是數一數二的。昆侖關戰役中,他親率榮譽第一師擔任正面主攻。沖上去,打下來,全師傷亡近半。當年的敢死隊員紅了眼睛,親自督戰。號稱“鋼軍”的12旅團旅團長中村正雄,就上他的部隊擊斃的。

在遠征軍入緬作戰失敗,退居印度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裏,連孫立人都對美軍將領的驕橫跋扈憤憤不平,鄭洞國卻能和他們處得來。

紅領巾時代,對於連環畫、小說和銀幕上那些“叛徒特務狗漢奸”,就有深刻印象。即便是在那從生活到文學都模式化了的年代,舞台、銀幕上只要一出現這類角色,冷漠的觀眾也會發出一陣笑聲。

在這位能和美軍處得來的鄭洞國將軍身上,你看不到那種媚骨和奴相。他有時也不得不忍耐著點,但更多的是憑借他的堅毅、尊嚴、正氣和大度,去面對他置身的那個世界。他的這種品格,贏得了同事、部下和上司的敬仰和信賴,也征服了以主子自居的美國將軍。這種品格,本來就是人類應具的高尚的美德。

就是因為這種美德,杜聿明把他從湯恩伯的第3方面軍挖來,當杜聿明的副手。

就是這種美德,後來他明知不可為也為之,去到了長春那座死城。

從他指揮他的部隊在黑土地上打響第一槍後,這種美德就化為負數了。

也是“各為其主”吧。

之四:逐次抵抗大師孫立人入緬作戰失敗退入印度時是新38師師長,從印度反攻前任新1軍軍長。廖耀湘則依照同樣的順序,由新22師師長升任新6軍軍長。

都是王牌師和王牌軍的師長、軍長。

在某種程度上,新22師打得比新38師還出色,因而廖耀湘就顯得更加非同凡響。

1942年3月30日,在優勢日軍攻擊下,為避免被敵各個擊破,杜聿明命令第200師撤出同古,又命令新22師在斯瓦河兩岸阻滯敵人,掩護主力集中,準備進行平滿納會戰。

從斯瓦至平滿為一條隘路。日軍攻擊部隊為第5師團三個聯隊和第18師團兩個聯隊,並配以重炮、坦克和數十架飛機,狂轟濫炸。面對絕對優勢的兵力和火器,新22師沿途構築陣地逐次進行抵抗。待日軍進入預設陣地,埋藏的地雷炸彈一齊引爆,兩側伏兵和正面阻擊部隊齊出反擊。開頭,日軍憑借武士道精神,不顧傷亡,頑強攻擊。兩、三次後,就不敢冒進了。新22師就虛設一些陣地,引誘敵人上鉤,並不斷派出小股部隊,出擊敵人側後。4月10日後,日軍又調集第55師團,全力攻擊。新22師仍以這種虛虛實實的戰法,痛擊敵人。戰鬥半月之久,日軍傷亡慘重,始終摸不清新22師虛實。16日,新22師安全進入平滿納,將窮追不舍的日軍引入預定地域。

對此,杜聿明曾評為遠征史上“罕見的戰例”(37)。

寫完這段那天晚上,筆者做了個夢:炮彈把斯瓦河濺成漫天瓢潑大雨,河面上漂滿翻著肚皮的死魚。塗著太陽徽記的飛機,在亞熱帶叢林上空尖嘯著,紅色的火焰將綠色的世界一片片燒成焦黑。

在這紅綠黑之中,在火與血中撲抱在一起撕打翻滾的士兵——這一切都是無聲的。

我站在廖耀湘跟前。他站在塹壕前,不理睬我這位“共軍”,只顧擦他那副眼鏡。一會兒,那副眼鏡變成了望遠鏡。擦完了就放在眼前張望。眼睛望著,嘴裏下著命令,表情溫文爾雅,身子一動不動。他的命令我一句也沒聽懂,好像講的是法語。對了,他在法國聖西爾軍校鍍過金。在西方,聖西爾軍校與西點軍校齊名。可他沒直接救過洋人,洋人就不捧他。一排炮彈在前面築起一道火墻,沖擊波把他的軍帽掀掉了,頭上光禿禿的像個葫蘆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