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之冬(第4/6頁)

我這個人心裏不存話,愛發個牢騷,愛發牢騷就是重點對象。撅嘴騾子賣個驢價錢,就壞在這張嘴上了。

讓我到師裏當秘書。就念4年書,“秘”字都認不大準,怎麽當這個“秘書”?為的是放到領導眼皮底下好放心。還派個通信員監視,上街買盒煙也跟著我。

那個通信員也不爭氣,他倒跑了。

領導又說是我放走的,在柳河關我三個月,真能把死人氣活了。閑著沒事,我就敲門砸窗。領導來了,說你是共產黨員,要經得起“考驗”。我說我沒法經受這種考驗,我不能把他們的覺悟都教育提高到中央委員那水平上。

某軍副政委劉學友老人,1947年入伍後,就在北安軍政大學讀書。畢業後到哈爾濱,還沒分配工作,先搞“內部清理”。會幾句日本話的,不是“漢奸”,就是“特務”,關起來先打一頓。他那個區隊抓起1/10,最後又把抓人的人都抓起來了。

把這些都歸咎於王繼芳,是不公正的。

很多老人講了很多關於“內部清理”的事情。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派員來談話”,一些被特派員找去談話就沒影了,也不知為的什麽。當過特派員的老人,講起來也直搖頭嘆氣。

陳世勛老人說,1937年微山湖西“肅托”,殺了300多人。哪來那麽多“托派”呀!用電話線把大拇指和大腳指捆上,搖電話機上電刑。受不了就招,招誰抓誰,招了就殺。大都是些參軍不久的男女學生,平時敢說話,愛發點牢騷的。為了節省子彈,就用刺刀紮,女的朝陰道裏紮……

有的老人說,要打仗了,被關押的“敵人”都要求上戰場經受“考驗”。一些人就是想死在敵人手裏——死在自己人手裏是什麽滋味呀?命大的,沒死了,回來再吊起來拷打,審問……

一些人挨整,是因為開小差,投敵,或是被疑為要開小差要投敵。

肺部至今還嵌塊彈片的呂效榮老人,正好與此擰著勁兒。

——日本投降後,你為什麽要搞暴動,不回家?後來那麽多人都跑了,你為什麽不跑?

老人說,他當指導員的那個8連,185人全是本溪茨溝暴動的“特殊工人”。

四平撤退前傷亡、逃亡1/3,進關時剩下20多個,全國解放就不到10個了。

戰爭年代剩下的都是金子,信任又重用。1955年審幹,這些人被撥拉出來過遍篩子,倒也沒什麽。到“文化大革命”就都成糞土了,翻來覆去問你留在革命隊伍裏想幹什麽?有個石子亮,是山西決死隊的,暴動負責人之一,在廣州一個區公安分局當局長,活活給打死了。留在部隊的幾個挺幸運,去農場喂豬養雞種地。我們有那麽多這樣那樣的“辦公室”,有那麽多想幹事,沒事幹,或是沒正經事幹的人,能不能再增加一個辦公室,把黨內軍內歷次“內部清理”的“戰果”統計一下,看看從“AB團”,“托派”到“叛徒特務走資派”,究竟有多少?

再研究探討一下,其間有沒有什麽必然的聯系?

夏天穿棉襖

5月29日,林彪在給“周林陳並曹”(49)的電報中說:你們炮兵團的直屬隊,及一門榴彈炮,共五百人,其中大部分為革命的韓國人,另外有十余日本人,因未接你們撤退命令,在吉林附近被敵人機械化步兵追上,全部被俘……

6月1日,彭真、羅榮桓和高崗在給“饒伍葉周(50)並中央”的電報中,說:我軍自四平撤至公主嶺附近時,敵以多路平行縱隊各附汽車坦克向我追擊,其受我抵抗之路則停止,而他路則進行包圍,飛機進行放肆轟炸,故被割斷我部隊甚多,至今尚存數團,數個營,數個連,落在敵後面,尚不知去向……

在梅河口南,中長路和沈吉路之間的三角地帶,一支部隊行蹤這定,漫無邊際地轉悠著,從百花盛開的5月下旬,直轉悠到一片濃綠的7月。

看穿著是群叫花子,而且是“叫花子之最”。分不清什麽顏色的棉衣,也不管袖口、膝蓋或肩頭什麽地方,到處開花綻朵,和路邊香氣襲人的野花爭妍鬥艷。那臉也不知多長時間沒洗了,那頭發、胡子也不知多長時間沒理了。猛一見,就像從人類原始時代走來的一群野人。再看肩頭還扛著槍,又分明像“胡子”。可在這方面見多識廣的黑土地人,祖祖輩輩也沒見過這樣破衣爛衫,頭發、胡子長了這樣長的“胡子”呀!

這是被阻隔在敵後的3師獨立旅直屬隊和兩個團。

離休前為沈陽軍區後勤部部長的石瑛老人,挺愛笑,笑得文雅,達觀。也挺愛動感情,講著講著,臉色驟變,有時還罵兩句,挺嚇人。

在東北野戰軍的師級幹部中,他是個很有個性的人物,用他自己的話講,“是個走到哪裏都要說了算的人”。他也確實能說了算,因為他有能力,又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