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一聲“撤”之後

在秀水河子繳獲的那輛美式吉普,從梨樹駛出來,剛拐上通往公主嶺的“電道”(公路),就開不動了。大車,馱馬,向北擁退的隊伍,把道路堵塞了。

秘書和警衛員上前道:能不能讓開點,後面是首長的車,首長有急事。

林彪要盡快趕到公主嶺去。毛澤東讓他堅守公主嶺和長春。

黑暗中,七嘴八舌響起斥罵聲:什麽手掌腳掌的,這時候了還擺臭架子耍威風!

就是林彪來了也不讓!瞎指揮,打敗仗,就會撤,就能跑——撤退將軍,逃跑將軍!

問問你們那個首長,是不是要撤到”老毛子“那邊去?……美國作家哈裏森·索爾茲伯裏,在他那本被評為1987年中國暢銷書的《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中,曾以這樣詩一樣的語言描寫林彪:他是紅軍中年輕的鷹。在一九三五年那明媚的春天裏,雲南的田野萬紫千紅,到處是雪白、桃紅和淡紫的罌粟花,在陽光下迎風搖曳。在紅軍這道星河中,沒有比林彪更為燦爛的明星了(52)。此刻,歷史正以不知比索爾茲伯裏輝煌多少倍的語言,贊嘆坐在吉普車裏面的這位面色蒼白的將軍,並把黑土地這副絕不輕松的擔子,愈來愈沉重地壓下他那瘦削的肩頭。可在這些後來高唱《林總命令往下傳》(53)的士兵眼裏,他只能是斷了翅膀的鷹和隕落的星。甚至一些當年非常熟悉、崇敬他的老部下,也心存疑慮:“林總”是不是多少年沒打仗了,不會打仗?

林彪病了

從中央決定在錦州西部打大仗離開沈陽後,除了秀水河子戰鬥結束去撫順參加東北局會議,半年裏,林彪就一直跟部隊在前線轉悠了。天冷,騎不住馬,大都是“11”號。後來有了車,一些路也走不了。有時一天就換一個地方,最多半個月左右。去四平前線過西豐縣一個小村子,窮光光的,沒一戶像樣人家,就一間馬棚子還寬敞點。

季中權老人說,那天睡得晚,起得也晚。他出了馬棚子,看見鄰院窗根下坐著幾個大姑娘,一個個埋裏埋汰的,懶洋洋地曬太陽。有的叼根尺把長的大煙袋,有的伸進懷裏抓虱子。30多年後當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部副部長的老人說,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關東三大怪”之一的“大姑娘叼個大煙袋”(54)。

林彪身上也生了虱子。晚上住下,鉆進被窩,脫光膀子,在油燈下一聲不吭地在衣服上捉,用指甲掐,掐得“叭叭”直響。像臉色一樣蒼白的身上,兩排肋骨清晰可見。

生活之苦,林彪似乎無所謂。“撤退將軍”、“逃跑將軍”、“不會打仗了”的議論,他也無動於衷。使這個本來就心事重重的人操勞過度,簡直不堪重負的,是基於和戰問題的一系列分歧,和由此而來的壓力。

據說,在黑土地上,林彪對前途從未喪失過信心,也從未飄飄然過。秀水河子戰鬥後,有人說國民黨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林彪說∶不對呀,人家那炮打得像放花,咱打不起呀,這個敵人不好打呀。大窪戰鬥後也是這麽說。

錦西不想打,四平不想打。拖過了錦西,沒拖過四平。

他“孤掌難鳴”。

意見相左,但毛澤東對他還是看重和信任的。

5月1日。毛澤東在給林彪的電報中說∶前線一切軍事、政治指揮,統屬於你,不應分散。

5月19日,毛澤東在給“林並告彭”的電報中,在同意林彪放棄四平,“準備由陣地戰轉為運動戰”後,又說∶究竟采取何種方針,由林根據情況決定之。

若由林彪決定,那就像錦州一樣,再後撤幾百裏,“讓敵人拉長分散後,再選弱點突擊”。

同一天,毛澤東卻又來電指示:長春衛戍部隊應立即開始布置守城作戰,準備獨立堅守一個月不靠主力援助,而我主力則將在敵人兩側主遠後方行動。

6月27日,林彪致電中央:公主嶺、長春、吉林未守之原因除時間倉促來不及立住腳根布置防線和工事處,還由於防線太寬,公主嶺防線至少卅裏,長春防線則一百八十裏,吉林防線約五十裏,如敵先將我軍包圍,然後集中兵力突破我一點,則狀況甚難設想,四平之守,乃因敵未料我軍防禦,故逐次增兵來攻,被我各個擊破,且敵在野戰中,遭受了大的打擊與殲滅,故四平防禦戰乃一時(特殊?)條件地形成,而不能作為我一般的作戰方針,此次如我軍守大城市,則許多中小城市,將被丟掉,許多運動戰各個擊破敵人的機會不能利用,敵如繼續增兵對我守兵進行包圍攻擊,則仍然要放棄原(?)因就是這樣。

拿破侖說:“有一句確切不移的作戰格言,便是不要做你的敵人所願望的任何事情——理由極簡單,就是因為敵人如此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