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之冬(第2/6頁)

秀水河子戰鬥同時,獨立旅打下彰武附近的泡子車站,鄭紹華那個班住在一對50多歲的老人家裏。開頭,老兩口挺害怕,好像家裏來了鬼似的。他們幫老人打場,推碾子,挑水,掃院子,一口一個“大爺”、“大娘”,叫得老人心花怒放:天底下哪有幫老百姓幹活的兵呀,你們這些“南蠻子兵”真仁義呀!老太太是滿族,梳著高妝頭,每天晚上在油燈下給大家做鞋,見沒人就跟鄭紹華說悄悄話:孩呀,這八路不是正牌,有什麽出息?再說你們那家什也不行,不是白搭小命嗎?大爺、大娘這輩子什麽不缺,就缺個兒子……

瞿文清老人講了個向導的故事。

3月20日,保衛撫順失利,連夜往外撤,他找了個向導。

剛到東北,打不過人家,總往後退。老百姓也不認八路,找向導挺困難。後來政治教育講課時,大家還爭論這個問題。有的說咱是八路,應該說服動員,不能來橫的。有的說敵人都快摸到屁股了,他不幹,不動硬的怎麽辦?

這個向導倒挺痛快。是個中年人,黑燈瞎火看不出什麽身份,他則把這支由他引路的軍隊當成了國軍。點頭哈腰中不乏至誠,一路上車軲轆話喋喋不休:長官呀,你說說,好不容易把“小鼻子”盼倒了,又來了個什麽“共產黨”。共產黨算什麽東西!共產共妻,走哪吃哪,專門扒鐵路,一群穿“二大布衫子”的“胡子”!他們也想成氣候?做夢!我說長官哪,我們都擁護蔣委員長,都向著國軍,盼望咱們國軍打勝仗,把這幫共產共妻的“胡子”打光了,我們老百姓就有好日子過了……

對於國民黨關於共產黨“共產共妻”的宣傳,黑土地的前輩是不難接受的。

傳統觀念告訴他們,凡是扛槍的隊伍,不是正牌,就是“胡子”。“胡子”不就打家劫舍、搶男霸女嗎?“胡子”當然不扒鐵路,可和八路同是共產黨的臊性的“老毛子”,不就把一些鐵路扒了,設備拆了,運回國去了嗎?

李伯秋的老家在遼陽,“九·一八”事變後出走再未回來。闖關東後戎馬倥傯,遼沈戰役後才回去一趟。都到這裏候了,一些老人還問他:大侄子,聽說你們那槍呀炮的,都是用大姑娘和“老毛子”換的,這是真的嗎?

在黑土地人的心目中,“老大哥”實在沒給小兄弟留下好印象。而“我軍無錢,在鄉村中行動時,則到處征發,老百姓恨我”,“到一處吃一處,吃空燒盡,有如蝗蟲,人民怨聲載道”,則正好“配合了”那些關於“共匪”的宣傳。這是沒法子的事,為了生存,逼到這份兒上了。卻無疑使人們愈發“想中央,盼中央”。

劉光濤老人說,當年在冀東時,鬼子偽軍一出炮樓,十裏八村的,消息一溜風就送到耳邊來了。鬼子在前街住著,咱們傷病員就在後街,那麽多特務、漢奸,硬是不知道。

現在黑土地上的情景,正好顛倒過來了。

黑土地上的共產黨人,歸根結底的無根據地,無人民。

共產黨人在黑土地上一退再退,根本原因就在這裏。

“毛主席萬歲”?“蔣委員長萬歲”?

四平失守,在共產黨隊伍中引起的震動是空前的,巨大的。

在這種震動中,相當一部分人動搖了,逃跑了,有的甚至叛變了。

留下來的都是金子。他們使這支隊伍更精粹,更鋒銳了。

共產黨黑土地的天下,就是這些人金子般的脊梁撐起來的。

“那小差開的呀”趙緒珍老人說:四平撤退後,走了42天到樺甸才站住腳。我們走,敵人追,我們丟,敵人站。看著要追上了,趕緊拐彎兜圈子,哪兒不好走往哪兒走。有的敵人跑到前邊去了,也得趕緊繞圈子。飛機在頭上撒傳單,後邊還有大喇叭喊:共軍弟兄們,共產黨完蛋了,你們別跟著白送命了,快投降吧。有時還唱歌,唱嶽飛“精忠報國”什麽的。哪個狂呀!現在講這些像鬧著玩兒,那時可真是不大行了,打也打不了,走也沒勁了。

黨支部開會,號召黨員和幹部背兩支槍,或兩個背包。那時黨員是秘密的,實際已沒什麽秘密了,和看背槍和背包的就知道了。這也擋不住跑。俘虜過來的跑,在東北擴大的跑,從關裏來的也跑,黨員也跑,幹部也跑,有的跑回家了,有的當土匪了,有的投敵了。走到東豐北邊,一天晚上跑22個,帶走20支槍,28顆手榴彈,2200多發子彈。連長王信圖,也帶支20響跑了。師政委李伯秋見了我,說:小趙呀,你這個指導員怎麽當呀!

老人說,這若是在平時,不撤職,也得擼你個茄子皮色,可那時都跑,無所謂了。虱子多不咬人,債多不愁人。當連長、指導員的,當時見面就問:你們今天又跑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