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宣和三年二月底的一天,宋徽宗趙佶頒下一道聖旨,命身居東太乙宮的京師著名道長、號稱金門羽客元妙先生的林靈素,於三日後的上午在延福宮會寧殿前祈雨,並命文武百官屆時列隊前往觀之。

這道聖旨下得比較蹊蹺。

這一年冬天開封府一帶的雨雪雖不說降得非常充足,但幹旱跡象是沒有的,根本用不著專門祈雨。再說二月底尚屬寒氣未消、凍土未融之際,就是需要祈雨,也還不是時候。所以那滿朝文武聞聽這道聖旨,嘴上不說,肚子裏都在暗地揣測,在這個所謂的祈雨活動背後,恐怕是有點名堂。

正如眾臣所忖,趙佶安排這次祈雨,內裏果然是有緣由。說起這個緣由,就要回溯到半年前,也就是宣和二年秋天發生的那場張成潛入鎮安坊行刺李師師的事件。從表面上看,那場事件因為始終沒有查出結果,漸漸無人提及,似乎已經不了了之。而實際上在趙佶心裏,對那件事一直耿耿於懷,不曾丟開,他一直在留意查尋有關張成幕後指使者的線索。

那一夜鎮安坊發生行刺案件後,皇上很快便親臨現場並親自傳諭開封府嚴查此案,那開封府尹哪敢稍有懈怠,立刻就委派幹練的捕頭組成破案班子,雷厲風行地展開了偵破工作。刺客張成的姓名身份於次日即被查清。但是從他的身上,卻找不出任何行刺李師師的動機。

捕快尋查到張成病癱在床的老母,對其訊問,自然是問不出個子午卯酉來。張成老母猝然受到兒子身亡兇信的打擊,又遭到捕快如狼似虎的詰訊,驚痛交集,痰厥血湧,不日間便氣竭脈斷,撒手人寰。眾捕快知道這樣稟報上去交不了差,只得另辟蹊徑,撒開網去,從張成平素的交往中去查找線索。

老天不負有心人,又經過若幹日的忙碌,查得有個喚作於順的人,是張成的換帖兄弟,與張成感情最密,無話不談。而且有人曾看到,鎮安坊出事的那天傍晚,張成和於順在一家酒樓裏吃過酒。

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刺客在行動之前約摯友去喝酒,八成是有要事談,抓住那個於順很可能便可找到案件的突破口。眾捕快就火速去尋訪於順。可是這一尋訪才知道,於順這個人很不好找。

於順在汴京沒有固定的住房,只是臨時租房度日。有時找到一個活計,東家可提供住宿,他便將租用的房子退掉住進雇主家。待這家的活計做完,另外再租住處。所以他的棲身之地變化無常。眾捕快好不容易打聽到一點消息趕到某處,於順卻早是退掉了該房而去向不明。在偌大的汴京城裏尋找這樣一個居無定所的遊民,真是無異於大海撈針。況且,那於順是不是已經離開了汴京,也很難說。

於順這條線索揪不住,別的線索又找不著,眾捕快一時陷入一籌莫展之中。

豈料卻又柳暗花明。正當眾捕快枉自焦灼束手無策之際,事情竟出現了意外的轉機。

有一日,負責查案的捕頭正與幾名弟兄在一家小酒鋪裏借酒澆愁,酒保將一封信件呈給捕頭,道是有人托其轉交的。捕頭打開緘封,但見一紙薄箋上,潦潦草草地書寫著一行草書:今晚戌時紫軒茶社東窗雅座見知名不具。

好一個“知名不具”!眾捕快斷定,呈書之人定是於順。而他以如此詭秘的方式約見,必有重要的話要說,這重要的話想必就是案情真相了。眾人被這個意外收獲刺激得興奮不已。捕頭馬上做了布置,命數名捕快扮作市民閑客,天黑前先行潛伏於茶社周圍觀察監視,他本人帶兩名捕快都扮作商人,按信箋上的時間前往赴約。

是晚戌時,捕頭帶人準時到達了紫軒茶社,雅座裏卻空無一人。捕頭聽茶社的夥計講,這雅座確是有人訂了。他猜想於順或許因故耽擱了時間,便與兩名捕快坐下等候。但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還沒見於順的影子,捕頭就感到不對勁,正要命兩名捕快到外面去看看,卻聞報在附近一條偏僻小巷裏發生了命案。

捕頭急忙帶人趕到現場,見遇害者是個中年男子,屍身倒在一堵斷墻下,系遭重物猛擊頭部而斃命。經找人辨認,此人正是捕快多日尋找未果,又在紫軒茶社久候不至的鎮安坊行刺案重要知情人於順。

原來於順聽說了張成出事的傳聞後,就對事情的起因揣測了個大概。雖然他不知道行刺李師師的緣由何在,但他明白張成去做這件事肯定是受雇於林靈素。這時於順一方面要履行對張成的諾言,討出張成用性命換取的酬金去替他贍養老母;另一方面,他感到這也是一個可資利用的進一步敲詐林靈素這牛鼻子老道的機會。

於順壓根沒考慮到涉身此中可能招惹上的麻煩和危險,就以有要事相告為由,強行進入東太乙宮面見了林靈素。他原以為,將自己所掌握的張成遺言拋出後,林靈素為息事寧人會乖乖地支付他一筆巨款。誰知老奸巨猾的林靈素不肯就範。林靈素不但矢口否認其認識張成,聲稱張成不過是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之輩,張成的一切行徑與其概無瓜葛,還以顯然是帶著威脅的口吻告誡他不要多管閑事,而且最好及時離開京城,以免受到張成案件的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