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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踮著貓步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趙佶不用看,就知道是老太監張迪。他閉著眼睛揮手道,我現在什麽都吃不下,你叫人把這些東西都收了吧。張迪應了一聲是,卻又上前一步,輕聲奏道,稟奏上皇,明妃娘娘看你來了。

趙佶一聽,猛地睜開眼睛,訝然問道,你是說明妃來了嗎?她在哪裏?張迪道,就在門外。趙佶道,快快請她進來。

張迪應諾而去。須臾,一身農婦打扮的師師帶著吃力地攜著一個大粗布包袱的蕙兒走了進來。

師師帶蕙兒夜赴龍德宮,是為了向朝廷捐獻資財。

當時汴京城裏的巨富,除了朝廷中那些高爵厚祿的貪官墨吏和產業宏大的豪商巨賈,就數得著幾個當紅的名妓了。師師雖已入觀數年,因有趙佶的眷顧,其積蓄仍在諸名妓之上。

上一次金人強攻汴京不下,就以向宋廷勒索重金作為退兵的條件之一。他們索要的數目極大,馬驢牛騾之屬均各以萬計,而金銀絹采則各以千萬計。北宋的國庫由於趙佶驕奢淫逸、揮霍無度,蔡京等權奸又大肆損公肥私、侵吞國產,多年下來早已虧空得厲害,哪裏有那麽多的資財去支付金邦,於是就只能從朝野上下的各個角落裏進行搜刮,以拼湊犒酬金人之數。

搜刮酬送金人資財的詔令下達後,蔡京、童貫等人及其親屬之宅再度被抄檢,所得金銀悉納元豐庫內,京師紅妓趙元奴、王仲端等的家產亦被籍沒充公。所有民間百姓,凡貯有金銀者限期交出,逾期不交,一經告發,立斬無赦。經過這一番強征,共得金二十余萬兩,銀四百余萬兩,距金人的要求還差得很遠,而汴京民間的藏蓄已為之一空。

當時李師師亦是重要征繳對象。京城捉殺使孫榮曾親自帶人去慈雲觀,面見師師索要征資。師師聽說是要拿金銀去諂貢金人,憤然拒納。孫榮礙著師師尚且保留著上皇明妃的名分,網開一面沒對其強行抄檢,只向她象征性地收繳了幾百兩銀子了事。

這次師師主動前來捐資,是因為她料到,經過金人的那一次勒索,宋廷的財政肯定已極度匱乏,再搜刮也刮不出多少油水來了。而欲守城抗金,沒有一定的經濟支持是絕對不行的。這筆資財在這時捐於抗戰,起碼可稍解燃眉之急。於是她除留下一部分今後生活所需的銀子,將平生積蓄打進包裹,就與蕙兒扮成串親的民婦,在天黑後雇了一輛驢車,悄悄地送了過來。因其持有趙佶所賜的金牌,進入龍德宮並不費事。

師師在這個時候從慈雲觀顛簸至龍德宮來會趙佶,給了趙佶那顆空虛頹唐的心靈以極大的安慰。他忙起身上前,讓師師蕙兒免禮,攜師師一同在椅子上坐定,連蕙兒也破例賜了坐。

趙佶於燭光下端詳著師師,喟然嘆曰,自卿入觀,不覺已四年矣。卿還是第一次到宮苑裏來看我吧?師師道,皇宮禁苑,豈是閑人可隨意出入之地。但上皇對師師的恩德,師師未嘗稍忘。我觀上皇形容有些憔悴,還望上皇多多保重龍體。

趙佶又嘆了一聲道,金賊無信,背盟棄約,去而復來,勢如豺虎。如今金人再度兵臨城下,我這大宋京師已被圍困成了一座孤城,社稷存亡僅系於一線之間矣。焦慮所致,晝夜難安,焉得不令人折損憔悴也!

師師道,金賊大兵壓境,合圍於我京城之下,局勢的確嚴重。但我大宋各路人馬有百萬之眾,料想勤王之師不日便會陸續馳達。屆時軍民協力,眾志成城,與強虜決戰於汴京城下,未見得便會輸給那師遠兵疲的金賊。上皇幸勿過於擔憂。

趙佶苦笑著搖頭道,休提那各路人馬了,他們遇上金軍是一觸即潰,更有甚者,簡直就是望風而逃。如今我朝禁軍裏能征善戰的將領,如種師道、種師中、姚古、姚平仲者,病逝的病逝,戰死的戰死,離職的離職,俱已喪失殆盡。所余營營碌碌之輩,尚且自己保命不叠,哪有與金賊對壘的膽氣?就算是他們有心率部勤王,也絕對不是金賊的對手。指望他們來解京師之圍,恐無異於水中撈月、畫餅充饑耳。

說到這裏,趙佶停了停,痛心疾首地拍案道,惜乎哉惜乎哉,若我朝現有宋江那一支梁山泊勁旅,豈能讓金賊猖獗至此耶!

師師聽趙佶驟然提起梁山泊好漢,心裏說不出是一股什麽滋味。想當年,她苦口婆心地勸諫趙佶明辨善惡、善待忠良,趙佶就是聽不進去,一任蔡京、童貫等奸佞結黨營私,剪除異己。國破思良將,臨危盼英才,現在趙佶回過味來了,懊悔當初了,然而一切都晚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趙佶方才說的,句句都是明白話。可是為什麽非得到了這個地步這種時候,他才能明白過來呢?古往今來,有多少當權者都是這樣,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回頭,行至山窮水盡處,方知江心堵漏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