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3頁)

寒來暑往葉枯葉榮,夏永濟客隱他鄉,一晃便過去了四年多。在這四年多的時光裏,形單影只的夏永濟常常中夜無眠,對妻女的哀思不絕。尤其是對女兒夏蓮,由於當時並未真正目睹她亡命殺手刀下,他總幻想著她還活在世間,並為自己當時只顧抓緊時間逃命而未能弄清女兒的生死而萬分後悔。女兒的音容笑貌,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中,乃至折磨得他茶飯不思失魂落魄。

終於有一天,他下了決心,要返回汴京去尋找女兒。因為據他揣測,由於女兒年齡尚小,若當時果真幸免於難,還是以流落於當地的可能性為大,而背井離鄉的可能性較小。當然找得到找不到要看天意,但若不回去找這一遭,他將永世不得心靈安寧。

在人口百萬的汴京城裏尋找一個下落不明的女孩兒,無異於大海撈針。夏永濟充分考慮到了此事的艱巨性,及其所需花費的漫長時光。欲行此事,沒有足夠的費用是堅持不下去的。夏永濟自逃離汴京後,便只以刻石雕碑為生,再也不露他那招災惹禍的祖傳絕技,這當然是積攢不下多少盤纏。然而偏偏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夏永濟正為籌資犯愁時,竟讓他大大地賺取了一筆意外之財。

原來,有一次,夏永濟在為某大戶祖墓鐫刻碑文時,發現石料堆裏有一塊遍體摻雜著晶瑩紅粒的石坯。他主動告訴主家,以其鑒石經驗來看,那些紅粒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寶玉。主家看了之後對他說,那紅粒是珍奇寶玉不假,但因體積微小,又散嵌於堅硬的石身中,無法提取出來,因此整塊石頭也就不值幾何。難得他能慧眼識寶,那塊石頭就送給他了。

夏永濟攜此石到珠寶市場去賣,果然無人問津。但他總覺其非同凡物,埋沒世間實在可惜。幾經冥思苦想,他豁然靈感閃動,把那塊石料一分為二,將基色純白的一半石體雕成一尊紅梅映雪,而將基色稍雜的一半雕成了一匹汗血寶馬。夏永濟的刀法不如專業玉雕匠細膩,然而卻正好形成了一種別開生面的剛勁風格。他將這兩件創意獨特的雕品送至一家珠寶行評估,珠寶商一看便眼放異彩,開口便報出了一個驚人的價碼。自此這種產自大別山脈的奇石遂成玉界名品,其名就曰“汗血玉”。而當時夏永濟出售那兩件雕品之所得,少說可支持他尋女三年之用。

這筆意外之財,不僅為夏永濟提供了足夠的經濟保障,也給了他以莫大的精神鼓舞。他認為這是上蒼對他的眷顧,是預示他將會夢想成真的一個吉兆。

大量的銀子當然不可能全部帶在身上,不過這對夏永濟來說不是問題。他是以一個石硯商的身份進京的,運來的貨物皆寄存在一家實力雄厚的邸店中。邸店又稱停榻,是專為來往客商保管貨物的貨棧。而他的大量銀子,就隱藏在那些毫不起眼的石硯腹中,需要時可隨時以提貨的名義來取。這種瞞天過海之術,是夏永濟的拿手好戲,外人絲毫看不出破綻。頂多是有人哂笑這商家愚蠢,兵荒馬亂年月,運這麽多石硯來賣給誰去?

大相國寺是女兒夏蓮最喜歡遊玩的去處之一,夏永濟曾多次帶她來此逛廟會,每次都玩得非常開心。當年那些歡愉情景,夏永濟至今記憶猶新。所以當他順著汴河乘舟抵京,在邸店寄存了貨物後,便情不自禁地先來到了這裏。

不時從夏永濟身邊走過的妙齡少女,在他的心頭蕩起陣陣漣漪。他真希望下一個進入視線的,就是他那可愛的蓮兒。但理智告訴他,幸運之神絕不會輕易降臨,欲得奇跡出現,必須有充分的耐心。

同時他亦知,重返故土後,對於自身的安全,他也得格外留心。他在汴京居住多年,認識他的人不少,而他偏偏又有皮膚過敏症,不能使用粘貼物易容。這就使得他有可能隨時遭遇不測風雲。因為,雖說蔡京老賊已被流放千裏並已客死潭州,但當年那些居心險惡的殺手,卻未必亦皆煙消雲散。在今後的日子裏,他的足跡將踏遍城區的大街小巷,什麽人都可能碰上,也就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因此他提醒自己,從進入京城之時起,就必須做到要時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夏永濟原本不是這種人。他曾擔心自己難以具備這種獵犬般的警覺能力,但現在他忽然覺得他行。當他置身人群中時,他覺得腦袋四周仿佛立時都自動地長了眼睛。由此他頓悟了一個道理:有些事情你覺得你做不到,是因為你還沒被逼到非做不可的份上。

他的心中不禁隨之一緊:如果蓮兒還活著,她在做什麽?